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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476)

  huáng天霸不禁一笑,因听见远处jī鸣,呵腰儿对刘墉说道:“是四更天了。福爷这会子也不好进里头缴旨;少傅今个儿连晌觉也没歇歇;依着标下,这上房东西两间都收拾得gān净,将就困一会子,天也就亮了。明个——不,今个爷们还有一天忙活的,留扬州的这几个徒弟,标下也要细细再安排一下差使。爷们没别的指示,我们好退下了。”见刘墉点头,huáng天霸和众太保略一行礼恭肃退下。

  屋里只剩了刘墉和福康安。两个人都错过了困头,不想到chuáng上辗转翻个儿,对坐在安乐椅上各自出神。他们早就相识的,刘墉在京时常去傅府,不过那是去见傅恒送案卷回事请示,福康安只是个挂名侍卫,厮见寒喧一礼而已。福康安天磺贵胃相府公子,养就的贵介气负,礼敬刘墉,并不为是刘统勋的儿子,倒因刘墉两榜进士点入翰林的份上居多。真正刮目相看,还是因这番江南之行,刘墉居中指挥调度,将纵横七八省,朝廷几次举兵没有扑灭的一枝花教众一举犁庭扫xué连根拔除,这份能耐这份咬牙定心的忍韧不能不令人佩服!在刘墉眼里,一向看福康安是个天资聪颖不甚安分的公子哥儿,待知他违抗母命千里寻父请缨前敌,从北京一路赶来道途惩贪济贫种种行径,这般样儿的满族少年子弟竟是开国以来闻所未闻,也不免暗自嗟讶敬佩。此刻漏深孤灯之下,一个是机敏老成gān事练达的青年,一个是生气勃勃心高志远的少年,受命同办一差,即将同行同住,对面兀坐,似乎都有许多话要说要问,却毕竟平昔jiāo往不多,都有点矜持,也不知话头从哪里说起。两个人都沉默着。这正是临曙之前天光最的暗的时辰,只能听到远处似乎被压抑了的jī鸣声隐隐传来,暗风鼓窗,青白色的窗纸一翁一张,发出枯燥单调的悉悉声……

  “瑶林,”刘墉打破了沉默,“你是天子近臣,又是宣诏使节,仔细推详旨意,这次‘观风巡阅’,刘墉自然要以你马首是瞻。万岁爷降旨时必定还有详明安排,巡阅四省吏qíng民政,其实连刑政财政军政也囊括在内的,不知以哪个省为主,哪项政务为主。是单巡风折具条陈上奏,还是就地就时处置。多大的权限范围。这是要心里清楚的。”

  福康安身子向前一倾,笑道:“你可真能沉住气,憋了这么一阵子才问,万岁爷有详尽旨意——你别站,我不复述万岁原话,只领会要义,领会错了是我的责任。明天万岁没功夫招见我们,两天之后我们从瓜洲北上,主子还要再接见一次。这只是给贤兄闲chuī风——第一,是以你为主,我是跟你学习办差,但我也有一样的观风使身份;第二,观风,东西南北‘风’,连旋风都观,但若不是台风,只观不理。机断处置权,一般钦差都有,我们自然也有;第三,也有个‘历练’的意思在里头,所以我们微行,并不给各省督抚知会诏书。这样才能见到些真‘风’。总归起来一句话,主子对你我期有重望!”他目中瞳仁在灯下晶莹一闪,又显出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忧郁。“皇上说……他累极了,累到骨头里,累到心里,……到江南先住毗卢院时,北京南京诸般联络没接通,也就松泛了三五日。待到太后老佛爷驾到,本想陪着宫眷寻个清静去处‘躲几日公务’,谁知竟是没个‘去处’。除了北京转过来的奏折照批,该见的人一个不拉还得见,还平添了许多人事料理。地方官,佐杂官,缙绅,退休老臣,拜祭明陵,夹着大案一波不平一波起,竟比北京紫禁城里还忙了十倍。说无论如何也要陪太后疏散一下,去看看‘槐抱迎chūn’,又冒出个窦光鼐,当众以头触树死谏!——皇上心里不是滋味啊!”他连复述乾隆公务繁忙,其中夹带着对二人的指使,还有他自己的感慨,纯粹的款款谈心。刘墉仔细听着,心里甄别着哪些是该自己办差留意的,哪些地方该在接见时应对,又怎样向军机处回报皇上这些旨意。听到后头,福康安已说得混成一片,无法斟酌,不禁一笑,道:“这些内qíng,窦光鼐一个外臣未必知道,他也是一片用心良苦啊——皇上不会军流了他吧?”“你说到哪里了!”福康安一哂,说道:“皇上还夸窦光鼐来着!”

  刘墉睁大了眼睛。

  “皇上说‘窦光鼐此举不为无过’。”福康安回忆着乾隆说话时的神气,慢吞吞说道:“孝奉母后,是垂范天下的大典;看:“槐抱迎chūn,和游莫愁湖是一样的道理。有奇异景致,寻常人都能来看,为甚么朕的母亲就不能?这是读书读迂了,见小不见大——但窦光鼐朕取他的良苦本心,取他的胆,众人皆唯唯,惟他敢谔谔,这一条难能。太后和皇后要朕升他的官,朕说,只能取其心,不能取其行。都象他这样放纵,会有人碰朕的须弥座怎么办?所以这样人不能升他的官,只可信赖就是。然而,现今这样的臣子是愈来愈少了……”

  福康安恰到好处地煞住了。其实,乾隆的原话里还有:“文死谏,武死战,廿四史中多有奖赞,《儒林外史》里还有为了一个死得‘好题目’的,bī着未嫁的女儿饿死殉节,这里头有矫qíng,也有沽名钓誉的。过于抬举窦光鼐,容易激起汉人这种恶习,不是满洲人的福气。福康安你记住,国乱出忠臣,板dàng识英雄固然不假,但出了忠臣,就是君昏国乱了,识得了英雄天下板dàng了,那是格言,不是祥瑞。甚么时候儿大清出了屈原、岳飞,出了海瑞抬柩上朝,那就是天下局面难以收拾之时了!”但面前的这个刘墉,也是汉人,一脑门子忠荩以死报国心,这话说出来,他觉得不好,舔舔嘴唇,抿住了。

  但这些言语对刘墉来说已经足够品味的了,大体与小局,宽仁与约束,孝与忠,心与行,把乾隆犀利睿智的识见和周详缜密的思维放在心里惦量着,他已坐直了身于,咀嚼着,久久才道:“今晚是没觉睡了。瑶林弟,我们商计一下,把差使分分类,看先办哪一件。回头皇上召见,你来应对……”

  第三章

  本节字数:105893

  ?十一智勇妇智勇脱缧纵伶俐童伶俐返金川——

  莎罗奔的夫人朵云得脱囹圄,恰是乾隆车驾离开仪征赴扬州行在之后三天。刘统勋遵旨在仪征停留一天,又一次接见了裴兴仁和靳文魁,又给傅恒写信。转述乾隆在五十里铺关帝庙jiāo代的金川军事机宜,命傅恒“严备缓进,不作孟làng之举,不图侥幸取胜,一切机断毋失战机,‘上将军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诸言语都写了进去。又发文给尹继善、岳钟麒,“全力援手傅恒,勿使莎罗奔逃亡青海入藏,密弥监视回部霍集占动势,随时用六百里加紧报江南皇上行在。”留在仪征回报差使的海关道、铜政盐政司官、圆明园采办司堂官,回报huáng淮汛qíng及huáng运两漕堤岸河泊事宜的官员也有几十号人,连听带指示,直忙到天黑。又耽心刘墉抽出来办外差,扬州防务有所疏失,便不再滞留,当夜起更便命轿赶路去了扬州。此时仪征县中,别说是官府,就是寻常百姓家,为接这个“驾”,先是丹垩粉饰大兴土木,沿街破屋平毁旧房刷新,里保一日三催洒扫庭除,“内外整洁纤尘不染”。出工修路垫土结扎彩坊,香花爆竹酒食点心……比过年还忙了十倍。此刻御驾东去,大员走尽,城中官商士民一口气松下来,竟是人人神疲个个力倦,一座城都累,象收了戏散了集,又象刚吃过一席满汉全席,人人都有点大病初愈的样儿,一脸臆症相,走路都晃晃dàngdà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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