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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490)

  金辉面对傅恒,一回头,果见是云南铜政司使李侍尧笑吟吟进来,后头跟着湖广专门押运军粮军饷的道台肖露,却是一脸庄重,一个师爷打扮的在肖露侧旁,约五十多岁,方白脸上两绺小胡子神气地翘着——想来就是尹继善的幕宾庞凤鸣了。李侍尧笑着向傅恒行礼,说道:“外边闹嚷嚷的,死了老子娘般乱嚎,你这边隔着房子,多听不见就是了。我迎出去看了看,哪里捉出这么一群牛鬼蛇神来,乍一看,活似十五殿失火,逃出一群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金辉将今夜的事一长一短说了,听得三个人又是兴奋又是好笑。金辉道:“一百一十个人,就算三个人一间,也要三十五六间房子。又没有chuáng,怎么安置这些腌脏杀才,倒是颇费踌躇。”

  “你以为还要把他们当客人,是住驿站?”傅恒牙一咬,瞳仁中陡地一闪光,显得煞是凶狠,“十个人一间先塞一夜,武官不问高低,每人八十军棍,文宫全部摘了顶子。宿娼嫖jì的,武官要正法,文官要在成都十字正街枷号三天,革职罢官!”金辉倒吸一口冷气,看看傅恒脸色,嗫嚅道:“……处分似乎重了些……还有鲜于功和张诚友呢?”傅恒恶狠狠从齿fèng里蹦出一个字:“杀!”

  所有的人都被这话震得身上一颤,面面相觑间惊栗无语,只听窗纸被风鼓得呼嗒呼嗒作响。良久,傅恒又道:“就这样,你去办吧!”

  “这个……”

  “怎么?”

  “还请大帅详虑,里边还有兵部武库司两个堂官,押送新造的弓箭来的;还有一个礼部主事,来查看成都贡院的;都在秋香楼吃花酒……一并被拿了的……”

  傅恒哼了一声:“送弓箭看贡院跑到秋香楼gān甚么?前方将士知道了,谁还肯卖命?——一例处置!”

  李侍尧在旁一边听一边眨巴眼儿想,见金辉听命转身要走,忙道:“慢——金中丞,听我说几句再去不迟!”转脸对傅恒陪笑道:“恩帅且息息怒,侍尧有几句萏荛之见。恩帅此举,既整顿川军绿营军纪,又震慑文臣吏治颓风。大令一出,几十颗人头落地,几十个官员戴枷示众,必定在数月之内震撼朝野。万岁爷也在急于力挽官场颓风,必定有恩旨褒扬,示天下以雷霆风范!”

  傅恒盯着李侍尧没有言声。

  “但大帅请再深思。”李侍尧一个躬身,脸上似悲似喜,款款说道:“夤夜仓卒之间,突然掩而执之,有杀有打有枷有黜,而其中犯过者有刁官悍令一惯为非的,有偶一为之触犯官缄者——说透了,都是风流罪过——方今四川正战qíng紧急军书旁午之时——若能一鼓斩尽,倒也省事。偏偏又不能!您得分出时辰jīng力,一一理清处置,把您一个统军大帅泡在四川吏治政务上,值不值?”他屈下一个指头,“这是一。其二,单我看见,里边就有两个四品官员,而且事涉兵部礼部两个主事,一齐枷号,或者问斩,北京部里和您别扭,搜剔挑眼儿寻毛病、造流言,不时跟您寻点小麻烦,您这会子在四川,就是有再大的权,就是急煞气煞,能不能一一料理北京那头的事?”傅恒听着,已然陷入沉思,却见李侍尧又屈下一指,“既有北京的,想必湖广的、陕西的来办差,闲着没事逛戏院、就是睡嫖子在别处也都稀松平常的事,你当众rǔ了,又枷又打,这都是您的军需后队,传出去,得罪多少?尹元长勒敏的脸面怎么顾全?恒相公,唉……还有南京那头,瓜牵藤,藤连根,是何种qíng景?您是专阃大将,不是本省的巡抚,您的差使是打仗,是莎罗奔的人头,四川政务这么一弄,都搅到一处了,不请旨一下子严厉处分这么多人,主子怎么想?别的军机大臣怎么想?这里的轻重要好生掂量啊……”

  这四条,李侍尧恳恳而言谆谆譬讲,有些言外之意只能点到为止。傅恒没有听到一半,已知今日此举前后思虑均不周备,此时句句听来都是透心彻髓般的中肯之言。他一时没说话,似乎有点艰难地站起身来,拍拍李侍尧肩头,踱到窗前,象要穿透窗纸似的望着外头,许久才喟然一叹,道:“效臬,不要往下讲了。鲜于功张诚友断无可恕之理,由金辉会同臬司衙门审明正法。其余的人……明天集中会议,训戒降级释放吧!”

  “大帅,可容学生cha一言?”坐在肖露身边的庞凤鸣身子一仰说道。见傅恒背着身子微微颔首,他抿了一下嘴唇说道:“放人比捉人还难。放出去由着他们在底下放pào砸黑砖透谣言?也就是认承您错了,那是更不得了!”金辉问道:“你是甚么见识?”“押起来!”庞师爷目中火花一闪,“统由金中丞出面主持,这就成了四川一省政务。金中丞一会带仪仗出去接见他们,请了大帅的天子剑压阵,就说金川未灭,圣躬宵旰焦虑,他们身在四川,职在朝廷,游敖荒嬉,顽钝无耻,实乃国家之贼!压着他们写服辩,有抗着不写的,明日午时就上菜市,没人能救他们。写了服辩①押了手印,先扣押软禁,知会他原衙门着人认领回去——这边四门告示,杀鲜于功张诚友,把他们名单开列到布告上。大帅,您不是要整顿川军军纪么?这么着切下去,才能四面净八面光,就是金中丞,您一本保上去,皇上必定欢喜,因为皇上也要有个整顿吏治的表率呢!”

  ①服辩:即认罪书。

  傅恒听着已经转过身来,沉思有顷,徐徐坐回原位,自失地一笑,说道:“侍尧和庞先生都是金玉良言。幸亏今晚我没有亲自出面!听你们的话真如醍醐灌顶啊!——看来我傅恒历练世qíng,远不及元长啊!庞先生,肯否在我幕下屈就?如蒙不弃,我写信给元长要你过来。”庞凤鸣笑道:“这是高攀,庞某求之不得的。不过尹公待我很厚,一时不忍离去,且容暂在帐下效劳。我听人说,爵相从来不用幕宾的,完差之后我还回尹公那边最好。”傅恒笑道:“他厚待你,我也不会薄待了你。不用师爷幕宾,是因为官做得太大,权也太重,一个用人不当,招惹许多是非。真正人才我为甚的不用?你在这里仍不是师爷,作我的中军参议,吏部票拟出来,堂堂正正的五品官。这仗打下来,我再保举,你就和他——”他指着肖露笑道,“一样了。”金辉笑着拍拍肖露头顶去了。小七子不言声也跟了。

  肖露原是个客栈伙计出身,因遭官司牵连,先投靠云南巡抚杨名时,杨名时又着他到张廷玉身边在军机处做杂务厮役,又捐官出缺在几处当县令,由而升班同知知府;讷亲二次出兵金川,运粮押饷有功,保举了道台,遭际之奇堪称官场一绝。他虽天资平常,“学问”仅识帐本之无,但诚实无欺胆小藏拙勤谨不怕烦琐的“跑堂”本色,在宦海中居然也能应付裕如,差使办得好,颇引人注目,偶有小小失漏,人人都能谅解。他所常常相与帮办的,都是当朝炙手可热的头号大臣,懂得不显能、不搬弄、不显摆能耐,上司换了一茬又一茬,有的死有的败坏,他却一直稳稳当当压老虎班似的遇缺就升官。人人都知道他是个“庸福”不可夺的“福官”。几个大人今晚在这说话,他知道自己身份能耐小小的,一句言也不cha,小学生般模糊脸儿傻听;小七子有时里外照应不来,就帮着涮涮毛巾、换茶叶倒水,一脸肃穆谦恭侍候照应,然后归座按膝稳坐,听傅恒提到自己,肖露忙陪笑道:“在东书房和庞老师说话,在这边听大帅和中丞大人李银台讲论政务,这么大学问,我都听懵了!庞老师经尹大人和傅大帅这么一提携,保准象人说的,‘苍蝇一飞,腾达千里’。卑职哪里敢比呢?我不行,只是个勤快小心、不敢贪钱。学问更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乱七八糟不成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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