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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537)

  “这个福康安老佛爷可看走了眼。”弘昼笑道,“老佛爷没听说过‘自古英雄出少年’?蜀汉夷陵大战、秦晋淝水之战,都是少年将军指挥以弱胜qiáng以少胜多,打得符坚几十万人血流成河败退八公山,听见风声鹤唳都吓得身上哆嗦,烧得刘备七百里连营一片火焰山!”他备细将福康安枣庄剿匪全胜的事依着葛孝化的信一五一十说了。至那紧要节扣处还要添枝加叶润色形容,加着逗闷子留悬念,说得曲折跌宕回肠dàng气,赛如鼓儿先儿茶馆说书,满屋女人听得心往神驰。未了叹道:“这一仗细思是十分凶险。只要事机不密走漏半点风声,或者稍有布置疏忽,蔡七他们突围是极容易的——一旦这只大虫冲了出来,枣庄数万良民难逃大劫;占山为王,或者流窜各省攻城掠地作案,朝廷不知要耗多少兵刀钱财才能镇压下去!老佛爷,自古打仗杀人一万自损三千,那是常例;剿匪不伤良民,那也是没有的事了。难得他在平原村落打仗,gān得这般利索!这孩子平常只见文章好、字好、会琴棋书画、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原想是个文臣材料儿,谁知布军作战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竟是个文武双全的簪缨子弟!这都是皇上皇后的洪福泽被,傅恒教子有方,调理得有这样的英才!我想,剿灭蔡七还在其次,不拘是谁,甚么时候,蔡七终归得就擒伏法。难得是发见了这个人才!还有刘统勋的儿子刘墉,都能造就成我们大清的栋梁砥柱!”

  他连说带夸夹着奉迎马屁,眉飞色舞神彩焕映。一众女人哪曾听过这些?有的呆呆怔怔有的痴痴矣矣,时而心驰神往,时而攒眉颦目,目光眈眈看着这位口若悬河的王爷,一片声啧啧惊叹,直到他收科说完,众人才松了一口气。皇后倚枕笑道:“他五叔真个好贫嘴!我们虽说都没听过鼓儿哼说书先儿说书,小时候儿大哥听回来给我们姊妹转说,不及五弟一分,听得到紧要关头,他就说‘yù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得求着他才肯接着再说——你们爷们在外头看折子,敢qíng是折子里说的都是古记儿?这么好听的,就只是太短了——”说着便咳,手帕子握着看时,痰中带血,见众人没留心,掩了帕子塞进袖子里。

  “康儿这么能耐的?”太后喜得满脸是笑,“可见是龙凤有种,随了他爹爹文武全挂子本事了!可怜见的那么个金尊玉贵的哥儿,又还小着,就知道给朝廷卖命立功——我原惦量着他还小,只是任xing不听话,出来入值侍卫还不放心的。如今看来竟又是个做大事的坯子!”乾隆忙色笑承欢,说道:“现在要派刘墉去甘肃了,放着胆让福康安独个儿巡阅几个省。也是个琢玉成器的意思。这会子只是下旨褒扬,不宜升他的官,待到回京一条一条都要叙功,那时候儿再说。象康儿这样的,一落糙就注定要作官,官儿不稀奇,要紧的读书长学识历练出能耐。我一想起北京那起子八旗旧人子弟、功勋子弟huáng带予宗室阿哥就心烦,你叫他chuī祖宗,一套儿一套儿全都现成,叫他玩鸟儿溜腿子逛庙会坐茶馆,一般儿是龙子凤孙气派,教他生业养息出来办差,全都是些废物傻蛋白痴二百五!老五的话:说谎chuī牛呱呱的,办事尿chuáng刷刷的……”说着自己也笑了。

  众人跟着一片哗笑,前俯后仰的站不住。说起旗人笑话,那是人人都能说几个的,太后因道:“头前听你十六叔福晋进来说,有些旗下子弟已经jīng穷了还要装阔,进茶馆泡的茶叶都要带回去,晒gān了下次再冲,冲一壶残茶一个芝麻饼过一天。说有个人饼上芝麻落在茶桌上,装着在桌上写字,蘸着口水一粒粒填了口里,偏有一粒芝麻掉进桌fèng,急煞也粘不出来。他就装成想字,偏着头想了半日‘啪’地一拍桌子说‘有了!’那芝麻也就蹦出来了!”众人的哄笑声里弘昼也来凑趣儿,说道:“有个旗下子弟穷极了,到裁fèng铺里说会补针鼻儿。那家裁fèng攒着半斤破针预备着卖铁,听说能补自然高兴,好吃好喝管待了他,取针让他补,他说:‘把那半边破鼻儿取来,我给你补!”

  “这个杀才真是块滚刀ròu材料儿!有这份心智用到哪里不出息?”乾隆大笑道,想了想又一叹,“旗人生计是大事,太后老佛爷也极关心的——打仗打出一批好样的,象阿桂兆惠海兰察还有勒敏都是的,该不争气的仍旧不争气,思量着竟拿他们没法子!”“这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办下的,皇帝也甭为这着急。”太后也敛了笑容说道,“打从康熙初年,过先帝爷手,想了多少法子,总归不中用。好在这是大事却不是急事,从容些子,慢慢的办法就有了。”乾隆忙陪笑道:“母亲说的是。”

  众人说笑一阵,各自轻松喜乐,连皇后也脸上泛出血色。因见弘昼起身要辞,叮嘱道:“他五叔你要去甘肃,那边道儿远,地气苦寒,自己要当心。带两个得力能gān的奴才带……出门在外的人,比不得家里,诸事都好检点照应。”弘昼忙一躬身,说道:“臣弟谢娘娘关照。我有事没事常出门的,不会有甚么差池。娘娘只管放心荣养,办完差回京,娘娘身子骨也硬朗了,欢欢喜喜给您请安!”又转脸对太后道:“那地方儿出的有名的甘糙huáng蓍,我给老佛爷和娘娘背一大捆,泡着当茶喝,最是能滋yīn养脾的。”太后和皇后都笑。

  “你的安全也是要紧的。”乾隆沉吟着说道:“要知道这次是出去办钦案,不是寻常游山逛水。去刘统勋那里,把huáng天霸的手下选两个跟上。白龙鱼服蟹虾可欺,你不要当成儿戏。”太后问道:“整日价听太监说起huáng天霸,耳朵也聒出茧子了。说是能飞檐走壁镖打香头甚么的,跟说‘三侠五义’不差甚么。既这么大本事,怎么不改了军职派了西边打仗?听说封了车骑校尉,职分还只是个道员?”乾隆笑道:“老佛爷想看他的玩艺儿,回北京进圆明园叫他和他十二个徒弟给您演练演练。”因将莫愁湖胜棋楼huáng天霸和盖英豪两家比武的qíng景细细说了,又道:“这是一群江湖道。出兵放马讲究行伍纪律行军布阵粮秣供应,懂兵法能带兵才能野战。huáng天霸和阿桂兆惠海兰察比起来,只能算一条狗。狗有狗的用处,看门护院狩猎还成,护得有功,也要喂点好东西他吃,票拟已经出来,还要晋他男爵呢!派了军职反而不得。刘统勋和刘墉好比我派出去打猎的人,他们就是爪牙鹰犬,瞧准了哪里有豺狐兔子huáng羊麋鹿甚么的,一个手势眼色他们就扑上去了。这就是人才、奴才、狗才的不同……”

  他没有说完,太后一众人已经笑了,太后道:“佛祖!敢qíng是有这门大的学问的!这才堪堪的明白了,外头这些办事的人还分着几等几样!其实有些人还不及狗靠得住些。先帝爷那条叫‘芦芦’的狗,脖子上挂一块银牌子,一天是一两银子的分例,比得上两个一品大员的俸禄。我和先帝说过,似乎太厚了些。先帝说这是功狗,有过擎天保驾的功劳,不能薄待。可怜那畜牲也是个心痴:每日先帝打瑞藻轩过,它都要过去撒欢儿亲热一会儿。先帝崩驾了它还不知道,照样儿天天守在轩口儿等,巴巴儿瞧着,见太监出来就迎上去,以为先帝就要出来,瞧瞧不是就又卧了,眼里头还流泪,不到半年也就死了……可不是通了灵xing的么!”说着便拭泪。乾隆听她从huáng天霸说到芦芦,平白抹眼泪的倒觉好笑,忙道:“母亲这又何必呢?说归结底,它不过是个畜牲。跟了先帝,还是它的造化呢!您觉得可怜,它这会子兴许在先帝跟前满得意的——是先帝召了它去侍候解闷子的了!”太后一想不错,便又笑了:“是我老悖晦了,不会想事儿。”当下众女人又转了话题,七嘴八舌讲起轮回报应,某某地一个老妇吃斋念佛,六十岁上头观音送子;何地屠宰杀生太多,引出旱魃;董永诚孝感天,仙女下嫁;天降皋雷击树,击死树中老蜈蚣,蜈蚣身上有字。“秦桧十七世身”……诸如此类说得兴头热闹。直到晚膳时分,乾隆意思要一处进膳,但这日却是观音诞辰,太后皇后各各嫔妃都要斋戒,乾隆便也悉听各便,步送太后出殿,众人也就纷纷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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