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755)

  “嫂夫人还好?你在病中受这一惊,刘墉心里很不安的。”刘墉望一眼周匝众人,俱都是满目凄惶,叹一口气道,“要用什么药,告诉他们一声,我就给你办——你府里这起子纲纪真混账透了!抄讷亲家,家父去的,抄张廷玉我去的,哪见过这样的牛鬼蛇神?少不得替你料理了,天明送顺天府枷号示众!”马夫人半仰在被子垫起的枕头上,眼泡儿淤得发亮,听着只是流泪,无力地摇着头,哽咽着道:“刘大人……你的心我们全家领受了……使不得的……捆一夜还是放了他们……没听人说君子可欺小人不可欺……我老爷的罪没定,还不定怎么折腾,不能得罪他们苦了……”

  “我不能和张廷玉比,更不能比讷亲。”纪昀面目呆滞,若悲若喜说道:“张廷玉是抬了旗籍的,讷亲就是旗主。张廷玉掌握机枢,有用人权柄,他们府里奴才许多都受了浩封,一个票拟出去就是官,他们经营几十年,家人们确实是受恩深重,沾了大便宜的。我们纪家从河间来侍候的老人也没有闹事的,这些人都是别人举荐或外家钻营进来,人家本来就是要做官发财,指望着我这身份捞一把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不失望?他们进府有的就化不少钱,老本都搭进去了怎么叫人不恼?他们哪里想到我只是个皇家大书办,军机处的秀才,压根就没有权没有钱!你不要惩处他们了,你一枷号,张扬出去我又多一条罪,或说我‘平日刻薄’或说我假道学‘治家无方’,能堵住谁的口?还有点钱散给他们算了……”

  他深长叹息一声,不胜苦涩地摇摇头,满屋女人不知是谁抽抽搭搭啜位,这一开头便引得一片唏嘘哽咽,只当着刘墉把持着没人敢放声儿。刘墉想想,也觉无可安慰,笑道:“我原气得魂不归窍,这么又是一说,我就遵命撂开手了。世态炎凉也是寻常人qíng世故……唉!”顿了一下又道,“纪公安心静绪,夫人更不要无益焦躁,该吃吃该睡睡。能说话时我自然要在皇上跟前说话的。皇上是个xingqíng中人,很恋旧也素来器重纪公的,我料这几日就会有恩旨的。我这就道乏了。”说着站起身来。纪昀随送出来,到二门内,果见宋纪成一千奴仆都已捆得结结实实窝蹲在老槐树下,几盏灯亮晃晃照着,三个女人蓬头垢面戴着枷,鞋也掉了,衣襟撕得露ròu,显见衙役们捆绑她们时手脚未见老成,八九个男人被绳子勒得脸脖子通红,顺天府衙役们就有这手段。要什么花样就能做什么伙计,果真都捆得耸肩驼背的,和刘墉的“罗锅”样子大致仿佛。见他二人出来,一个个目光的的哀恳地看向纪昀。饶是纪昀满腹愁绪,看这一群“罗锅子”再看刘墉,不禁喷地一笑,说道:“他们犯的是家法,已经和刘大人说了,放开他们吧!”

  “放开他们!”刘墉见衙役们站着不动,断喝一声命道。又用手指着众人:“我的人就在这里,再敢放肆,小邢子给我照死里打!”

  ……送刘墉回来,纪昀屋里几个女人还在哭,见纪昀满脸愠色,都又吓得噤住。马氏目不转睛地看着丈夫,问道:“刘大人没说皇上什么旨意?”纪昀摇头,说道:“别的没什么。李皋陶的案子已经发各省议处了。”“那您呢?”最小的姨娘卉qíng说道:“刘大人方才说,皇上恋旧,就有恩旨的!”纪昀沉默着:恋旧,讷亲比他还“旧”,还是处死了,至于“恩”旨,就是宣旨立赴西市,也还是“恩旨”——女人们不会想事qíng啊……许久,他才说道:“先顾眼前,按我开的方子先吃一剂看看,急也没用的。”

  众人怔了半日,才省悟过来他是说马夫人的病。

  十十五王慰抚去国臣错会意和珅讨无趣——

  刘墉说“就有恩旨”,但“恩旨”却迟迟不发,纪家的人这段时间真是度日如年,蒸笼里一样黑暗,焦的令人难耐,盼着有旨意,指着乾隆“恋旧”恩施雨露,但又怕这道诏书。因为罪名始终没定,那些数落出来的话有些轻飘飘,有些帽子扣下来就吓死人,是个可轻可重活得死得的局面。诏书一旦要他的命,连转圜的余地、乞命的指望也断了。惟是如此七上八下不落局,格外的折磨人,阖府外遭凶险,内忧人口不宁,人人竟如热锅蚂蚁一般。纪昀是一家之主,外面儿上要撑得定,戴东原、刘师退、王文治、王文韶一gān名流宿儒朋友来探,还要一付“处变不惊”稳沉豁达气度,尽自心中油煎火烧也似,也只好硬着心挺将去。

  堪堪七日过去,纪昀前夜伏侍马氏一夜没有合眼,刚坐在椅上支颐假寐片刻,樱桃斜街南边陕西巷不知哪个戏子吊嗓子“欧——噢——”一个亮腔透墙穿院而入,纪昀惊颤一下醒了过来,见马氏已醒得双眸炯炯,一条瘦得芦柴棒似的胳臂搭在被外,听外间沈氏几个女人犹自梦吃,便踱过来替她掩上被角,轻声道:“三天水米不沾了,这么着好人也挺不下去。现成的姜醋,下碗挂面给你,也许克化得动。”

  “我不中用了。佛祖要召我到西边去了。”马氏摇头,一眼不眨望着丈夫,伸出枯瘦的手扶丈夫坐在chuáng沿,声微气弱地说道:“……真的……方才见了接引童子,就要带我走……我说放不下你,他说你家居士命中有这一劫……还说是你造孽太多的过……先老安人也来了……说纪家祖上积的德,你不碍的……还说圣旨就要来了……接引童子直笑,说晚间再来,我就醒了……”

  纪昀听着半信半疑,只是苦笑。他自己著的《阅微糙堂笔记》里头就没少记载这类事。李戴的事、卢见曾的事都可算作造孽,平日游戏笔墨信手涂画,同年同僚被他戏耍捉弄的更记不起有多少,心孽手孽口孽俱全,马氏平日就不知规谏过多少次,现在说来竟似长别话嘱,真是听来字字酸心语语悲切,泪水在眼眶中打了个转儿还是淌了出来。小声对马氏抚慰道:“这是你体气弱了见神见怪的,也为读我的书走火入魔的了。好好静心调养,这病无碍的……”马氏静静一笑,说道:“没嫁到你家我就吃斋念佛的了……我这形容儿自己还有什么怕的?是替你吊着心……这梦作出来我就知道是佛是祖点化我迷津……你不碍的……我心里格外清明,万岁爷都看得见呢!你xing命无碍,我走了也安心……”马氏看着大亮了的窗户,微喘一会儿平静了,说道,“你歇歇儿,就是你说的,姜醋面给我下一口吃,不要一点荤腥儿,也许克化得……”纪昀笑道:“她们也一夜没睡,都挤这一处难得都睡好了,我来吧,你吃一口我再歇着。”说着起身到书房外间,见窗帘子蒙着,彩符、蔼云、卉qíng、明轩还有三个丫头有的挤在chuáng上,有的歪在chūn凳上沉沉睡着,便不言声到廊下捅炉子坐锅。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二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