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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802)

  他这一说,刘墉心中已是雪亮,阿桂心绪不好,问话问得浮躁,窦光鼐答话也甚欠温存,两颗蒺藜碰到了一处,还有个不刺的?正思如何转圜,乾隆笑叹道:“窦光鼐不买你的账,惹火了你,福嵩一gān人又甘言媚你,哄着你,就成了这番错误缘分——刘墉看是不是这回事儿?”

  “是!”刘墉忙欠身回道,“阿桂没有审过刑狱,问得也欠得体。这是何等样事?当面相问,他不知你问话用意,怎么敢直截说出证据和讦告人?——不过,我还有不明白的。他藩库里的银子既是借的,那都是杂银。雍正朝山西诺敏、我朝王亶望,还有山东国泰都是一样故伎重演,怎么会看不出来呢?”阿桂叹了一口气,说道:“后来我才知道,亏欠银两没有杂银,是预先作了手脚,他们借了漕银在库中充样子,用盐商产业作的抵押,弥补得天衣无fèng……”刘墉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点头说道:“鬼蜮魑魅伎俩,手段是愈幻愈奇了!”

  乾隆原本也无意重处阿桂,见他满脸愧惶羞赧无地,想起他平日好处,早已没了愠色,一手端杯啜茶,一手虚抬了抬,说道:“起来吧,你也是无心之过嘛……你自军务进的军机,没有做过地方官,也不善料理财政狱案,所以朕不深加罪,但既有错失,国家制度不能没有处分,降两级,仍在军机大臣上行走。你专一在军机处处置军务上头的事,兼管兵部。其余的政务也不要撂开手,和刘墉和珅他们商量着办。回头钱沣进京,视qíng形再定。曹文植福嵩他们的处分你就不要再参与,如今qíng势,你回避一下的好。”

  这就是处分了,虽然没有明说,阿桂已不再是领班首辅军机了。刘墉想说什么,但又思及,原本也没有明旨说谁是领班,此刻说出来等于给阿桂添乱,便咽了回去。阿桂连连叩头谢恩,说道:“奴才数十年深蒙主子厚恩,简在军机处赞襄政务,从来言听计从宠荣异常。功微而奖重,已经难服众心,罪重而罚轻,奴才心中更加不能自安,还求主子按纪昀之例,发落奴才军台效力,可以稍赎奴才怀德畏罪之心,待将来立有功劳,再回来重侍大颜……”

  “不要辞了,你是受人蒙蔽,不是有心为恶么!”乾隆笑道,“且你也没有贪墨收受的qíng事,不能罚不当罪。只一条,你不能和窦光鼐记仇,差使该怎么办还怎么办。你若有报复的事,朕就不能周全你的体面了。”

  “奴才不敢,也没有这样的心思……”

  “他就是那样的xing子,连朕也顶得毫不容让。”乾隆说道,“是xingqíng中真男子。朕原也疑他拼死沽名,有汉人这般恶习。后来看,确是个方正人,多少有点书呆子气。若不是这一条,进军机也是使得的——你起来吧,兆惠的折子看过了?有什么见识,说说看。”

  至此阿桂才谢恩起身。正待说话,和珅双手捧着奏事折子进来,只向阿桂含笑一点头,将折子呈给了乾隆,说道:“奴才见了十五爷,军务上的事十五爷不敢裁夺,说请旨听万岁爷处置。”乾隆接过了展开,斜倚在案边一边浏览,问道:“和珅你看怎么料理?”

  这一问,和珅便微微一怔。若问钱粮供应取向,他能滚瓜烂熟说出子午卯酉,彼地存银几何,可以取用买粮,此处粮库若gān,能够随时起运。但这问的是军务措置,一个建议错误万千人头落地,追究责任时更难脱gān系。若说全然懵懂,自己这个“军机”算怎么回事?思量着,一急之下竟脱口而出:“奴才也为前方军务多少日子睡不好觉了。兆惠原就不该分营拒敌,这么着容易被人各个击破。现在既然已经和大营联络,应该下旨命他们合营拒敌;再从西宁调拨五万人火速增援。我军全军合营,攥起了拳头,兵势盛壮再进兵,似乎才能万全。”

  一条是集结,一条是增兵。和珅说得郑重其事,刘墉却听得肚里暗笑,脸上口中却不肯露出轻薄,轻咳一声以目视他说道:“臣不懂军事。紧缩待援这种办法再不得错误的,但西宁的五万人是用来支应兆惠粮糙供应的。调了去作战,又要从别处再调生手来。不要小看了这些马帮骆驼输送粮糙的兵,沙漠瀚海里办这种差使,换了新手根本不成!再说,这样也给了和卓部叛兵喘息机会,旷日持久不知又打到哪年哪月了。”

  “和珅,不懂军务大可以藏拙。”乾隆也是一晒,“说这些建议全都是隔靴搔痒——你说的其实是如何保命,根本不是拒敌之计!”和珅生就是个踹不烂砍不断的滚刀ròu,挨训受斥绝无脾气,碰了乾隆硬钉子,只枯着眉头一个微笑,舐舐嘴唇欠身说道:“是,奴才胡说八道!奴才是想,朝廷此战胜得败不得,赢得起输不起,所以有这个想头。”乾隆便目视阿桂。

  阿桂神qíng似悲似喜,心绪还浸沉在仰沐皇恩里。浙江一个亏空贪贿案子,被他整个办了个是非颠倒。一世英名险些泡进这潭污水之中,怀德惧罪忧谗畏讥,他心里什么滋味全有,惟是乾隆诏谕中雷霆电闪大加申斥,原想是祸在不测,见驾jiāo旨之后就回府待勘的,谁知一见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一份莫名的感激更使他愧惶难以自己。见乾隆看自己,他本来低垂着的头又向下俯了一下,语气缓重地说道:“和珅的方略不能用,但他的初衷无可厚非。朝廷确实只能胜只能赢,不能再出错失了。”他抬了一下身子,声音也放开了一点,凝视着乾隆说道,“黑水营前线离京七千里之遥,战事形势瞬息万变,奴才以为根本不宜详细指示进退方略。现在我军既然已经站稳阵脚,可以表彰兆惠临机应变的措置,加速供应辎重菜粮确保军需。可以指示兆惠严防和卓西逃碎叶或喀什米尔,别的似乎不必多说。有了粮糙、士气又高。和卓部其实战力远不及准噶尔蒙古部,这仗应该是打得下来的。”

  他说着,慢慢从靴页子里抽出一份地图,至乾隆面前长跪在地,展开了,用手指曲划说道:“主上请看,这条线是阿妈河,这条是娃娃河,这就是沙掩了的无名古城……奴才连同马光祖三人的折子合起来看,兆惠其实是故意不合兵。退向黑水河也不是‘败退’。其中原由只能推断:因为兆惠如果想安全撤退,一路要途经马光祖和廖化清两座大营,稍一接应就能全军而返。向黑水河撤退看来是两个意图,一是把和卓的军队战线拉长,供给道路也就长了,扬我军之长击敌之弱,给海兰察从乌鲁木齐夹击敌军造出可乘之机。二是在黑水河扎营,可以狙击敌军西逃之路——这是一步险棋,但舍此没有万全之策。既已与胡富贵取得联络,兆惠想退兵可说是万无一失,但他不退。这就是说,兆惠此时已经占据全局形势。如果说踹营之后不归老营是险棋,此刻奴才断定,凶险之期已经过去!朝廷不宜再给兆惠指示机宜,一头嘉勉有功将士,一头日夜督促运粮运菜。当兵的吃饱了,才好卖命打仗啊!”

  “既然你说我军已占主动,”乾隆沉吟着,目光不离地图,问道,“为什么不乘势进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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