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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93)

  娟娟从傅恒掌心捏过小印。不知怎的,她的手指有些发抖。她把玩着这方小印,眼睛望着远处的山峦,自言自语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上山么?我是专门请你杀死我,成全你的……你虽然那样看我,给我写诗……我不知道你真的爱我。这世上没有爱。”人们看我美,是为占有我,他们花言巧语,是为算计我!无论尘俗还是山上都这样。这世界冰天雪地,真冷啊……”傅恒泪水夺眶而出,说道:“你何至如此!不是还有我么!我们不是在商议出路嘛!”娟娟凄惨地摇摇头,“晚了,太晚了……在获鹿,上天没有给机会,象这样谈谈。那也许会一切都会不是这样……不过我还是高兴,总算有人真心……爱我……”她的脸色愈来愈苍白,似乎走路也觉吃力,踩在棉花垛上一样软软的。她突然一笑,举起那护身佛,说道:“这是你送我的,我带了去……”竟张口噙了,qiáng噎着咽了下去!

  “娟娟!”

  傅恒猛扑过去,双手抱住了她肩头,摇晃着呼唤:“你不能,你为什么这样?天无绝人之路,总归是有办法的呀!你这个不懂事的痴丫头……”他抱着气息愈来愈弱的娟娟半躺在地上,闷哑地呼号,一手狠命捶着松软的土地。

  “上山前我就服了药,缓发的……”娟娟气息微弱,仿佛在凝聚自己最后的力量。她大约一生都在凄苦无爱中度过,觉得死在这唯一给过她一点真qíng的男人怀里是一种幸福。因而,她两只手紧紧抓着傅恒的双臂,眼睛里露出乞求着什么,翁动着嘴唇……傅恒将她拥在怀里,心里异常痛楚,他爱棠儿,棠儿没有给过他这种眼神,家中姿色出众的丫头不少,无不想得到他的垂爱,他对她们虽然也温存过和有过ròu体的付出,但是事过即了,并不挂怀;就是赠了雪芹的芳卿,对自己冷冷的,时而一笑一颦,他觉得是一种满足和享受——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可恶,是个很坏的人。他眼中含满了泪水,看了看闭目不语的娟娟,低下头在她唇上深深地一吻……

  一阵风过来,桃花一瓣瓣地落在他们身上。

  直到娟娟气绝,傅恒才慢慢放下她,在她周匝缓缓地踱了一圈,捧了一捧花瓣洒在她的尸体上,喃喃祈祷几句,这才折身出来,却在二门口遇上了吴瞎子和李侍尧。

  “大人……”

  两个人都弯腰向他鞠躬,却没有说什么。傅恒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侍尧,事过之后把她运到北京我府里。随她上山的这些女孩子按反戈起义料理,愿意随我左右也成。”

  “是,卑职记住了。”

  “飘高拿住了吗?”

  “今天丑时,他逃往黑水峪,中了我的埋伏,被方劲拿住。不过范高杰说是他拿住的。两个人争功,因此暂时都不记功。”

  傅恒点点头,说道:“把飘高用槛车钉牢,随军押往太原!”

  傅恒住进临县县衙,在临县整军六天,从李侍尧的民兵里选了五百人补人自己中营。他在奏折中,详述了驮驮峰大捷经过,并说了自己要提师直捣紫荆山上的股匪,廓清山西全省。写完命人叫来李侍尧看折子。恰吴瞎子进签押房,便招手笑道:“你来你来!我正要叫你呢!你原来是刑部缉捕司的吧?缉捕司是文官衙门,你又是武职四品,我想问问是怎么回事,不然叙功折子上头没法写。”

  “六爷,”吴瞎子打躬笑道:“这是又玠在总督任上给的官封诰子,我实是缉捕营管带,是武职;后来皇上有旨意料理江湖义帮,又加了个缉捕司正堂衔,弄成了个不文不武。也不实管缉捕营,也不管缉捕司的实务。”傅恒道:“李卫什么都好,就是这随心所yù一条叫人头疼。现在趁保奏有功人员的机会,我要给你正名,你想当武官还是文官?”吴瞎子还没回答,李侍尧已经进来,傅恒便问:“你去过范高杰军中了,胡振彪的伤怎么样了,范方两个人还是争功不已?”说罢将折子推过去,“喏,你瞧瞧。”

  李侍尧似乎qíng绪很坏。接过折子不很经意地翻了翻便撂在桌上,只是沉吟不语。半晌才叹道:“六爷,我在那边也见了一份折子。是范高杰代张广泗写的请功奏折。那里头说的妙,六爷居中调度有方,亲率jīng兵堵截飘高逃归驮驮峰后路。他们呢,‘乘兵数百里,锐意杀敌,遇胜不骄,偶挫不馁,生擒飘高匪首献于阙下!’这么论起来,功劳我们一个小指也占不到。唉!好没意味!”

  “无耻!”傅恒“咚”地捶了一下桌子,立时站起身来,转脸命吴瞎子:“你去传范高杰来见我!”

  “扎!”

  “慢!”

  李侍尧一摆手说道:“大人,你平心静气想一想:人家给主帅代拟折子,你能挑出什么毛病。张广泗身后是庄亲王,你惹不起。自从张广泗在苗疆一役大胜,在主子跟前奏一本准一本,你也比不了。你这样把人叫来训一顿,一点事也不管,他们都是老兵痞,争功能手;对面厮辩,你失身份,传上去说你在争功劳。所以一定要商量好再办。办就办个利落!”吴瞎子原觉得这事不值一辩,听李侍尧这么一说才知道不那么简单,遂笑道:“六爷,我改文官。这武官我当不了。”

  “这事不能让,也不能软。”傅恒站起身来,在地下徐徐踱步。太原调兵的事前有奏折为证。皇上心中有数。张广泗架空钦差,专擅军政,提调失宜,贻误军机,白石沟之败他必须负责!我用六百里加紧,和这份叙功折子一并发往御前,先弹劾他一本,压一压他的这股跋扈的气势!”他的目中灼灼生光,轻蔑地注视着窗外,又道:“白石沟损兵两千余,是范高杰指挥失宜。兵败之后又全军逃入恶虎滩,再迟两个时辰便皆为鱼鳖。范高杰,我请天子剑,宰了他!”

  他向来温文尔雅,连李侍尧也以为他不过是个风流才子。此时见他目中闪着凶光,才晓得这人一路青云,并不全指着富察氏皇后的内援。李侍尧思索了一会儿,一笑说道:“愚以为中堂弹劾张广泗有理,可以一行。但处置范高杰不能用这个罪名。”见傅恒凝神倾听,他增加了勇气,又道:“你是皇上钦差,征剿驮驮峰,您是主帅。无论张广泗怎样跋扈,他毕竟不在前敌。仗,是我们打赢了的,不能把败绩说的太多。尤其他逃守恶虎滩,您已经到了马坊,还要防着有人倒打一耙。我们打了胜仗,何必代人受过呢?范高杰兵败白石沟,全因为他狂傲自才,不经请示擅自孤军深入所致,这个责任他难辞其咎。在军中又排除异己,妒功忌能,拒谏饰非,见死不救……”他又将范、胡、方三个人之间军事争论、私人成见和白石沟的qíng形约略说了一遍,又道:“这都是我在恶虎滩听范高杰的戈什哈说的。以此为罪,不但上下左右得罪的人少,给张广泗吃个苍蝇,就是皇上面子也光鲜。中堂你看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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