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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骗你_王跃文【完结】(8)

  有今日之中国。可今日中国人的文明素质很成问题,这就怪历代皇帝太吝啬了,公侯伯子男封得太少。而穷人家孩子只有好好读书,科场得意,才能高官厚禄,有的就被皇帝老子糊里糊涂赐了爵位,败坏了贵族血统的纯正。天下又总不太平,朝代一更替,前朝的贵族又不作数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读书人十年寒窗挣来的爵位,很可能又被不肖后人弄丢了。于是,贵胄薪火不继,万般无非下品。千古显贵府第,惟有孔门一家。顶顶可惜的是,就连孔家店,也被后人砸烂了,枯竭了洙泗渊源。难怪中国总富裕不了。如果秦始皇果真长生不老,成就千古一帝,现行纪元乃是秦历若gān年,贵族肯定大大的有,中国肯定大大的好了。

  我本可同毛先生套套近乎,尊他为阶级兄长的。我从姓氏起源中知道,王姓的先祖,本是周天子的小儿子,因为说了直话,被贬为庶民,逐出周室。先祖沦落民间之后,只因曾是王族,便以王为姓。如果我读的那本书不很附会,我的血统其实很高贵的,甚至比孔门都要悠久且显赫。可是,我正像那位因言获罪的远祖,不太看贵人脸色的,更不问自己的血统。自己目前并不富有,但也不是太穷。怕只怕哪天真的穷困潦倒了,生活苦些也是命中注定,却还要背上个“文明史的反面角色”的包袱,就实在冤枉了。我生活在真实的民间,天天打jiāo道的都是那些此生bào富无望、倘若命舛就会贫穷的平头百姓,他们都是大大的良民,从他们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反面”来。

  中国不会再有贵族了,只会有富人。我没有仇富qíng结,并不笼统地认为“ròu食者鄙”;相反,我做梦也想当比尔?盖茨。但是,凡富就“正面”,凡穷就“反面”,打死我也不相信。我并不断章取义或qiáng加于人,但琢磨毛先生的高论,他是将芸芸众生及其品格等合并成两个同类项:富人、贵族、高贵、jīng英、正面、进步;穷人、下贱、愚鲁、糙芥、反面、破坏。我的老天,这几乎让人想起希特勒的纳粹理论:凡“非我族类”者,都是蝗虫般繁殖的低等生命,应该从地球上消失。倘若真把“反面”的穷人从这世界上消灭掉了,只剩下一些富人和贵族成天袖着手,在别墅前的绿糙坪上喝jī尾酒,只怕也喝不了几天。

  人类本是多灾多难,举步惟艰。如果毛先生的理论成立,世界只好早早消亡了。因为这世上实在是富人少而穷人多。“正面”的富人哪怕个个三头六臂身怀绝技,也抵挡不过那么多“反面”的穷人与他们gān戈相对。历史能够进步到二十一世纪,富人和贵族们真是辛苦了。试想,他们千百年来要与穷人作多少艰苦卓绝的斗争,才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飞机、宇宙飞船、因特网以及民主、法制、国际公约。我日前看到一份资料,预测未来二十年哪些不会改变,其中就提到了贫穷:世界财富的làngcháo再怎么高涨,也抬不起第三世界贫穷这条大船,说是“人们将目睹第三世界大规模的饥荒”。这里“目睹”别人“饥荒”的,大概都是“正面”的富人吧。那么富人们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他们担负得了吗?他们会不会因为读了“毛著”,终于明白穷人反正是文明史的反面角色,一生气就撂了担子呢?那人类末日真的就到了。

  恕我不敬,毛先生在我印象中只是个符号,对他本人我并不了解。不知道毛先生自己是富人还是穷人。听说现在很多高校推行了新工资制,著名教授年收入十万元以上。毛先生的收入肯定很高,光工资收入就在十万元以上?如果估计少了,且勿怪罪,不是我小看教授,实在是没有见识。毛先生著述颇丰,就按千字千元算?每天三千字,日日不辍,绝非易事。我相信毛先生是神人,每年码字总在一百万字以上,年收入可在一百万元。还假定毛先生余暇时间玩玩股票,且从不折本。如此一算,毛先生算是富人了。如果稍稍挤掉点儿水分,只怕也富不到哪里去。而且,穷有底限,富无止境。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就是穷了。富呢?正是俗话说的,官永远有比你大的,钱永远有比你多的。如果只有到了比尔?盖茨那个份儿上才算富有,天下就都是穷人;如果同发达国家相比,包括中国在内的第三世界就都是穷人;如果同先富裕起来的那部分人相比,中国绝大多数工人、农民和国家工作人员也都是穷人。

  幸好穷人们没怎么有机会读到毛先生的文章,不然会很麻烦的。我做了个假想,比方碰上个穷人,我说,有位姓毛的学问人说你是文明史的反面角色。穷人一脸茫然,他听不懂。我于是又说,毛先生说你拉历史后腿。穷人隐约听明白了,眼睛睁得天大。我再换种说法解释,毛先生说你是反动派。恰好这位穷人有“文革”经验,脱口而出,说,真是知识越多越反动!我想反动派是政治帽子,穷人会害怕,便改口说,毛先生说你是坏人。穷人愤怒起来,想骂娘了。我马上劝住了他,说,人家毛先生是读书人,你得文明些。穷人不骂娘了,挽起袖子想动手打人。我又说,不行不行,人家毛先生是斯文人,你不得粗鲁。穷人无奈,只好呸!吐了一把口水。我又想,如果谁有耐心,挨个儿去告诉穷人,如此如此,他们每人吐把口水,也定会白làng滔天,淹得死人。

  忽然想起鲁迅先生的一篇名文,题目叫“丧家的资本家的乏”什么的,写到一种沦为玩偶的动物,见了阔人就怎么的,见了穷人就怎么的。我不好意思说。

  被平均的大多数

  王小波先生有篇文章叫《沉默的大多数》,流布很广,文章标题似乎已概念化,具备了某种社会学意义。我一直琢磨着一个问题,经济学意义上的;可我又不懂经济,不知该怎么表达;猛然想到王小波先生的妙文,便把这个问题用“被平均的大多数”以概括之。

  我说自己不懂经济,原话是想说自己不是经济学家,但怕经济学家说我不自量,便改口说自己不懂经济。经济学家,我是敬而畏之的。我认为当经济学家,首先只怕数学要好,而

  我在小学时代数学就吃过零分。我说自己不懂经济,总不至于招来攻讦吧?不懂,在中国多少还算是美德:知之为知之,不知之为不知,是为知之。

  绕口令似的闹了半天,我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琢磨的是个什么问题。不是故弄玄虚,而是我有些胆怯。这牵涉到命题或定义,又是我不能面对的难事儿。什么叫做“被平均的大多数”呢?我不善于用学理xing语言来抽象出某种概念,只好用文学xing语言来形象地描述。比方说,当我们说中国人均绿化面积达到了多少时,东南部的中国人在葱茏的树荫下惬意地纳凉,西北部的中国人照例只能在沙漠和戈壁里艰难地生存。假如决策者满意了这样的平均数,觉得中国的植被比撒哈拉大沙漠好多了,绿化工作不要搞了,要腾出手来gān更重要的事qíng,那么,西北部的中国人就是“被平均的大多数”,因为从版图上看,中国植被恶劣的地方远远多于植被良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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