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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魂鸟_王跃文【完结】(12)

  外国的事,我想说说也都无妨吧。可有关阿萨德的新闻,在我们的媒体看来居然如此重要,我就不懂了。在中国人的常识中,新闻可不是随便出笼的,关乎导向大事。

  我想叙利亚的总统任期,每届不会是27年吧,只怕也是三五年选举一次。我就真佩服叙利亚那些专业的选举cao作人士了,他们大概比我们那种cao纵股市的大庄家高明多了,能保证盘盘稳cao胜券,红利多多。

  选举的学问太深奥了,世界还有很多民主进程尚不太快的国家,他们真该组团去叙利亚取取经才是正理。过去常听到一种对西方国家的批评,说他们披着民主的外衣云云,我总是弄不明白。惯看世界政治风云之后,才知道民主果然是可以当衣服穿的。

  维娜读着陆陀的文章,越发怀念郑秋轮了。郑秋轮就是这么个人,满脑子天下大事。现在想起来,当时的郑秋轮才十九岁哪,本来还是个孩子。可是他却是真正的心忧天下,也并不显得幼稚,更没有一丝故作姿态的样子。想想现在十九岁的男孩子在gān什么?还在为了要一双名牌波鞋同妈妈耍脾气哩!

  听得敲门,知道是陆陀来了。维娜应道:"请进。"陆陀就让服务小姐引了进来。

  "正在看你的文章哩。"维娜说。

  陆陀笑道:"一点儿感想。"

  维娜说:"你的这些感想,别人可不敢想啊。我说老陆,你还是藏点锋吧。当年郑秋轮也是你这个xing子,我很欣赏他。我甚至想像他要是哪天不幸了,我会亲手掩埋他的遗体。唉!真是傻!要是现在,他仍在我身旁,我会用自己的生命护着他,绝不会让他失去半根毫毛。我宁愿自己死一百次,也要让他好好活着。生命太宝贵了。"

  "维娜,我很敬重你说的这位郑秋轮。他大概就是现在说的思想史上走失的那一代吧。他们凭着自己的率真,热爱着祖国,却往往横遭不幸。"陆陀感叹道。

  维娜忍不住哭了起来,说:"是的,秋轮完全是颗赤子之心啊。我生怕有人将他检举了。我明明知道,他满腔救苦救难的qíng怀,可他的思想都是离经叛道的。他怀疑一切,挑战一切。可是他似乎并不知道活生生的对手在哪里,常常仰首怅望浩渺的夜空。我们漫步在秋夜的荒原,他多次吟哦鲁迅先生的两句诗: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

  "维娜,你说得我鼻腔都发酸了。那个年代过去的时间并不长,却让人们忘记了。我们应该咒诅那个年代,却不能遗忘。"陆陀说。

  维娜说:"我是不会忘记的,太铭心刻骨了。我记得读了《悲惨世界》,脑子里的环境印象总是huáng昏、黑夜、下水道,感觉冉·阿让总是在那样的氛围里活动。我现在回忆那段知青生活,印象中便总是黑夜、荒原、寒风、孤星。我们就那么顶着寥落寒星,在北风猎猎的荒原上,彻夜奔走。芦苇已经收割完了,我们脚下便是广袤无边的荒原。我们都穿得单薄,空dàngdàng的裤管被chuī得啪啪作响。"

  陆陀长叹一声,说:"维娜,你走得开吗?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老关在这里,太闷了。"

  "去哪里?"维娜问。

  陆陀说:"随你吧。"

  维娜想了想,说:"不如去河边走走吧。那里风凉,chuī着舒服。"

  维娜将车直接开到河滩上,那是一辆蓝色宝马轿车。两人紧沿着河滩走,踩着松软的沙土。风生袖底,月在江心。对岸黑魆魆的荆山,衬在暗青色的天光里,梦幻而神秘。见着一块大石头,正好两人可坐。陆陀说:"坐坐吧。"他让维娜先坐好了,自己才坐了下来。风过làng激,如珮如环。

  维娜望着江面出神。夜行船鸣着汽笛,缓缓而过,激起làng头,哗然有声。维娜继续说着她同郑秋轮的故事。她今天心qíng格外沉重,说得断断续续,颠三倒四。

  陆陀说:"维娜,你心里不舒服,就不说了吧。"

  维娜说:"百姓的生命从来没有那么轻贱过,脆弱过,让人轻轻一捏,就没了。"

  陆陀叹道:"早就说中国人民站起来了。真的站起来了吗?"

  维娜说:"老陆,你又说这种话了。我说,你还是收敛些吧。真的,我不想你也做郑秋轮。"

  陆陀便有些感动,却不知说什么。他突然想起自己每夜的梦,不禁问道:"维娜,你爱做梦吗?"

  "谁不做梦呢?"维娜觉得他问得有些奇怪。

  陆陀知道自己问了傻话,便笑笑,搪塞过去了。他不能告诉维娜,他夜夜梦见她。她会觉得他幼稚,玩这种小儿科的把戏。可是,她真的夜夜都在他梦里啊。最近弟弟和妹妹常去看他,很关心他的样子。有次他回到家里,妹妹正同表姐在里屋悄悄说话。听见他回来了,妹妹忙从里屋钻了出来,神色有些慌张。陆陀快四十岁了,弟弟和妹妹都在等着他发疯的消息吧。他自己也疑神疑鬼,以为夜夜怪梦,必有缘由。

  维娜不说走,陆陀是不会说走的。他愿意这么陪着她坐着。多好的女人!她不说话,他也就不吱声,也许她这会儿需要这份宁静。

  静坐了好久,维娜抬头看看天,又低下头去,说:"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不料车子一掉头,轮子陷住了。沙滩太松软了,车轮进退几下,越陷越深,怎么也动不了。维娜下车一看,很是懊恼:"怎么办呢?这么晚了,去叫谁?"

  陆陀猜维娜顾忌的并不是没人可叫,而是叫了人来太尴尬了。他便说:"你回去休息,我留下来替你守车。明天清早你再叫人来想办法。"

  维娜一笑,说:"你倒是很英雄气慨。我能让你一个留在这里吗?不如这样,我俩就在车上呆一个晚上算了。不知你不回去行吗?"

  两人就呆在车上,把坐椅放平了,躺着。过会儿,维娜突然想起,说:"车上正好放着一chuáng被子,原是放在银杏居休息用的,这会儿天暖了,觉得厚了,要带回家去的。"

  被子一盖上,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就跟睡在chuáng上似的。陆陀本来就是爱失眠的人,今晚肯定通宵合不了眼了。果然一个晚上眼睛眨都没眨一下。维娜像是睡得很沉,翻了一下身,手滑了过来,搭在他胸口上。他平时失眠,就总是翻来覆去的。可他怕吵醒了维娜,动都不敢动。

  后半夜,下起了大雨。陆陀喜欢听雨,最爱的是大白天听雨高卧。睡在车里,听夜雨潇潇,却是平生头一次经历。怕闷了气,车窗微微开着一线,雨声便格外bào烈。维娜的手就那么搭在他胸口上。

  突然chuī进一阵冷风,维娜的头就往陆陀这边挤了过来。陆陀以为她醒了,就势变换了睡姿,脸朝着她侧躺着。维娜却一动不动,呼吸柔和地chuī在他的脸上。陆陀望着这张漂亮而白净的脸,有股凉凉的东西顺着背脊往上冲。不知怎么就想流泪。

  第六章维娜与郭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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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底,维娜和郑秋轮恋爱已有四个多月了。他们的恋爱似乎并没有多少làng漫色彩,多是在黑夜的荒原上奔走。他们却很快活。日子过得非常快,可是咀嚼起来,他们就像已经相爱了好几个世纪。他们是用一次一次的心跳计算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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