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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魂鸟_王跃文【完结】(21)

  他们编着世外桃源,两人搂得越来越紧。郑秋轮的手指几乎要嵌进她的肋骨里去。维娜心里软软的,暖暖的。

  突然,她傻傻的问:"秋轮,那我们怎么做夫妻呢?"

  她不走了,扑进他的怀里。她的身子绵绵的,想躺下来。她就真的躺在雪地里了。

  郑秋轮也顺着她倒了下来,伏在她的身上。他那热乎乎的嘴唇和舌头,胡乱地咬着、舔着维娜,她的脸庞、眼睛、鼻子、眉毛、耳朵通通感到灼热撩人。

  "秋轮,我……我……我……"维娜说不出话。

  郑秋轮猛得像头雄狮,维娜几乎窒息了。她浑身燥热,双手颤抖着。慌乱之中,维娜脱光了,赤条条躺在一堆衣服上。她望着郑秋轮,又爱又怜,目光几乎是哀求的。她怕他恨,怕他怨,却不能告诉他事qíng的真相。

  "秋轮,秋轮,我……我爱你,我爱你,我只爱你。我不论做了什么,都是因为爱你……"

  "我是你的女人,我是你的,你……你要我吧,你来吧。"

  "秋轮,请你原谅我。我是你的,你来吧,你要我吧。"

  维娜用力地吊着郑秋轮的脖子,像发了疯。郑秋轮大汗淋漓,喘得像头公牛。突然,拿衣服紧紧裹着维娜,抬起头说:"娜儿,娜儿,我们……我们走吧,我们走吧,我们……我们……"

  他们继续赶路。风越来越大了,刮得呜呜直叫,láng嚎一般。维娜突然泪如泉涌,发疯一样哭喊起来:

  "郑秋轮,我爱你!"

  "我爱你,我只爱你,我永远爱你,郑秋轮,我爱你!我爱你,呜呜呜……"

  "郑秋轮,我爱你!我爱你!我是你的女人!"

  "你是我的爱人,郑秋轮,我爱你,郑秋轮……郑秋轮……"

  维娜几乎失去了理智,歇斯底里地哭喊,声音都沙哑了。她这么哭喊着,好像郑秋轮正被狂风席卷而去,再也不会回来。郑秋轮也呜呜哭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哭泣,也是唯一的一次。刚听到他的哭声,维娜被震傻了。那是男人的哭声啊,听着叫人肝胆俱裂。

  维娜收住泪水,抱着郑秋轮的头,拍着摸着,像位小母亲。"不哭了,秋轮,我们都不哭了。"

  郑秋轮点点头:"娜儿,我们都好好的吧,不哭了,不哭了,我们不哭了。"

  终于到了湖阳码头,乘轮渡过去,就是湖阳城了。运气真好,轮渡正停在北边。他们上了轮渡,却不见一个人。郑秋轮喊:"可以开船吗?"

  没人答应。又叫了几声,忽听得有人嚷道:"喊你个死?再吵老子睡觉,把你掀到湖里去做冻鱼!"

  没办法了,只得等有汽车过的时候才能开船。黑咕隆咚的,不知什么时候了。还不知要等多久,站着不动又冷。两人就下了船,不敢走远了,就在船下的雪地里跳着。gān跳着很难受,两人又做游戏。背靠着背,你将我背起来颠三下,我将你背起来颠三下。维娜一会儿就没力气了,就只颠一下。郑秋轮却将她背着颠个不停。维娜就求饶:"别颠了,腰要断了。"

  隐隐听到对岸有汽车声,维娜欢喜得跳了起来。听得对岸司机大声叫喊:"师傅开船!"

  这边却不见任何动静。那边司机喊了半天,急了,就开始骂娘。船上的人听了一会儿,忍不住钻出船舱,回骂几句,仍回去睡觉。维娜和郑秋轮空喜了一场。

  直到这边来了车,要过湖去,船上的师傅才哈欠喧天地出来,慢吞吞的开了船。

  懵里懵懂跑了一夜,不知什么时间了。下了船,两人直奔火车站。跑进售票厅,一看墙上的挂钟,已五点半了。一问,他们要乘坐的那趟车,已开走二十多分钟了。维娜和郑秋轮对视片刻,突然大笑起来。还得在湖阳呆上一天一晚。两人嘴上不说,其实都巴不得误了车。

  两人紧紧搂着,在街上闲逛。街上逛得没意思了,就去城外的湖边。湖里飘着浮冰。出太阳了,满湖的浮冰五彩缤纷,壮美极了。维娜头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奇观,兴奋得像个孩子。

  饿了,就买些东西吃。米糕七分钱一碗,面条八分钱一碗,油条一角钱四根。那葱花和酱油真香啊。吃过东西,维娜手上沾了酱油味,却舍不得去洗手。走在街上,忍不住过一会就闻闻指头,深深地吸一口气,舒服极了。郑秋轮口袋里从来没有余钱的,都买了书。维娜会打算些,总有几块钱揣在身上。没处洗脸,就抓着雪往脸上搓。维娜平生唯一一次体验到走路也可以睡觉。她走着走着,就瞌睡了。她让郑秋轮搂着走,人却半梦半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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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荆都,已是大年三十上午。两人仍不想回家,还在街上逛着,就像两个逃学的中学生。突然碰见戴倩,她像是吓着了,眼睛瞪得老大,跑过来说:"你们跑到哪里去了?小维你妈妈急得直哭哩。"

  原来,戴倩同几位知青想在chūn节期间组织活动,跑到维娜家去邀她。维娜妈妈说她还没回去,戴倩他们觉得奇怪,说她早应该回来了。

  戴倩望望郑秋轮,再把维娜拉到一边,轻声说:"我刚到邮电局,给农场打了电话,看看你是不是回来了。正好是郭浩然接的,他在电话里骂娘,说肯定是郑秋轮把你带到哪里去了。他说要等开年后,老帐新帐一起算。我才要到你家去回信哩。"

  维娜脸都吓白了,妈妈的心脏病很厉害,一急就会背过气去。她马上同郑秋轮分手,飞快地往家里跑。她跑进荆都大学大门,头一次嫌校园太大了。她恨不得马上就站在家门口,大声地叫喊妈妈。她跑过宽宽的广场和教学区,下阶梯,上台阶,曲曲折折,弄得满头大汗,才到了家门口。

  妈妈见了维娜,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手不停地抹着胸口,说:"你爸爸眼睛都望长了。"

  维娜拍着妈妈的背,说:"你们急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误了火车,在湖阳又呆了一天一晚。爸爸上哪里找我去了?姐姐下班了没有?"

  妈妈说:"爸爸也是昨天才回来的,见你还没到家,到街上打望去了。你姐姐今天还在上班,要下午六点才下班。"

  维娜姐姐厂里每年大年初一就开新年誓师大会,三百六十五天不放假,一直要gān到大年三十。他们厂长有句口号,叫什么:大gān三百六十五,气得美帝眼鼓鼓。她姐姐很讨厌那个厂长,说那厂长姓龚,本是个大老粗,却老充文化人,在大会上做报告,喜欢编些狗屁不通的顺口溜,就说是"卿作小诗一首。"他把聊念作卿,卿念作聊。这个诗人厂长总在大会上批评男女青工,心思没有放在生产上,放在谈恋爱上,一天到晚"聊聊我我"。

  一会儿爸爸回来了,望着维娜,笑咪咪的,说:"娜儿,你急死你妈妈了。"

  爸爸已经很黑很瘦了,像个农民,只是仍戴着眼镜。眼镜的框子旧得发红,挂腿的螺丝早没了,用细铁丝扎着的。怕摔坏了,就拿绳子系着,套在后脑勺上。望着爸爸这个样子,维娜就想哭。却只好笑咪咪的。过年了,不准哭的。维娜不知爸爸真的是个很达观的人,还是把苦水都咽在了肚子里了。爸爸过得够难的了,可她总见爸爸乐呵呵的,还曲不离口。爸爸喜欢唱京戏,时兴的革命歌曲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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