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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次故事_王跃文【完结】(9)

  等宋勇掩上门出去了,缪明才慢条斯理开言道:‘ 怀镜同志,同你商量个事。 这些年,我们一直坚持地委总揽经济工作全局,几位副书记的肩上,都压上了抓经济工作的担子。但是,地委这边真正懂经济工作的同志不多,工作就很难抓得实在。抓经济工作,你是内行,我想拜托你多cao心。我们地区经济发展水平还很不行,特别是工业,相当困难。我初步考虑,请你把工业这块抓起来。当然,具体工作还是行署那边抓,地委这边只是抓宏观,抓方向。你又长期在市里工作,各方面关系都通,只有靠你多多辛苦了。

  朱怀镜忙摇头说:‘ 工作还是要靠地委一班人的共同努力啊。你缪书记的指示,我会坚决服从。只是我自己能力有限,怕有负你的重托啊!’ 缪明笑道:‘怀镜同志,你就别推辞了,只有你才吃得消这块工作。’ 缪明便将农业、财贸、城乡建设等等工作往地委几位副书记头上摊,说这是他考虑的初步方案,征求朱怀镜的意见。

  朱怀镜谈了自己的看法,说得很简单,不过就是同意缪书记的意见。按照现行政治逻辑,地委加qiáng对经济工作的领导,天经地义,没人敢说什么。可缪明是否有更高妙的用心,朱怀镜暂时猜不透。他倒觉得缪明这一招并不高明。党委一把手,只须牢牢掌握人事大权就行了,而对于经济工作,尽可以唱唱高调,何必真的去管?不仅管不好,而且会增加对行署工作的掣肘,无端的多出些扯皮的事来。而唱唱高调,反而会显得很有思想,整个就是做大领导的料子。有时候所谓高调同高屋建瓴是没有区别的。

  ‘ 好,就这样吧。过几天开个会,集体通过一下。’ 聊得差不多了,缪明站了起来,半伸出右手。朱怀镜也就站起来,可离缪明距离远了些,他只得上前一步,伸出自己的右手。缪明握着朱怀镜的手,摇了摇,说着不痛不痒的客套话,很有些一把手的味道。但他的左手不经意间搭了过来,轻轻拍着朱怀镜的肩头。

  朱怀镜感觉肩头腻腻的,很不自在。

  在走廊里,朱怀镜见一位年轻人笑嘻嘻地望着他,叫道:‘ 朱书记好。’ 他一时想不起这小伙子是谁了,随便应了声。可那小伙子仍是望着他,笑眯眯的。

  他这才猛然想起是舒天,便停了一下,问道:‘ 小舒过来了吗?’ 舒天笑道:‘ 过来几天了,安排在综合科。’ 朱怀镜边走边含混道:‘ 哦哦,好好!’ 他说着便进了自己办公室。他知道舒天可能正望着自己的背影,说不定还想跟着进来。

  他却不回头去,不想让别人看出他同这小伙子有什么特别关系。见舒天到底没有跟进来,便想这小伙子还算懂事。

  坐下来翻阅文件,却还在想刚才同缪明握手的事。他想这缪明也许一直得意自己的道德文章,处处做得像个正人君子。可他到底也是凡人,就在他伸出右手,俨然谦谦君子的时候,左手不由自主地在别人肩上渗透着江湖气了。朱怀镜脑子里的缪明形象就很有意思了:右手严肃,左手庸俗。

  过后没几天,地委正式调整了几位副书记的分工,朱怀镜负责联系工业。其实他并不想把工业这副担子揽在自己肩上。行署分管工业的副专员是袁之峰,平时朱怀镜同他打jiāo道感觉还不错。但朱怀镜如果对工业cha手太多了,同袁之峰的关系肯定就会微妙起来。而且,就工业问题打几句官腔还好说,真要抓好谈何容易!但在场面上谁都会说得信誓旦旦。如今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事实在太多了,大家也就习惯了gān什么事都信誓旦旦。

  朱怀镜专门找袁之峰做了一次长谈。那天晚上,他请于建阳关照厨房炒了几个菜,送到梅园五号楼的房间里。于建阳拿了酒来,朱怀镜推辞掉了,开了自己的一瓶五粮液。于建阳问要不要他在这里服务?朱怀镜谢绝了。于建阳又说是不是让刘芸来?朱怀镜只好说他同袁专员有工作要谈。于建阳这才放心走了。朱怀镜便关了手机,断了电话,同袁之峰闭门对酌。等到夜深更残,瓶gān酒尽,两人就称兄道弟了。

  袁之峰稍长,朱怀镜便言必称兄,‘ 之峰兄,缪书记要我多过问一下工业,我能做的也只是过问过问了,还是靠你多cao心啊!什么抓宏观,抓方向,那是场面上说的套话,我不去管它。我倒觉得,梅次的工业,更应下功夫的是一个个非常具体的问题。如果只要沾点儿官气,就口口声声抓宏观,抓方向,具体工作就没人做了。

  袁之峰听了这话,很是感叹,‘ 是啊,怀镜老弟,你看到了问题的实质。梅次的毛病就是,不论研究什么工作,大家都热衷于讲大道理,回避最实际、最具体的矛盾和困难。不是我说谁怎么的,缪明就最不敢触及实际问题。他原本就是在市委摇笔杆子的,写惯了大话套话,不懂得联系实际。大家都说他大会上报告做得好,头头是道,铿锵有力。这有什么用?得落实啊!可以说,在梅次,清谈之风,向来如此,于今为烈。’ 袁之峰如此毫无顾忌地说到缪明,朱怀镜倒吃了一惊。他想袁之峰一定是喝多了。俗话说,酒醉心里明。这袁之峰肯定就是陆天一的铁杆弟兄了。他不想议论人是人非,就玩笑道:‘ 缪明同志不同啊,他是一把手。一把手说话就得高瞻远瞩啊!他是出思想、绘蓝图的,具体工作就靠我们这些喽罗了。’ 朱怀镜玩笑之间对自己的语气和表qíng做了艺术处理,让你听上去既像真心话,又像风凉话。这都在乎你愿怎么听了。

  看来袁之峰没有觉得朱怀镜在替缪明说话,也不以为他在调侃缪明。朱怀镜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袁之峰说:‘ 我今天多喝了几杯,说话就没遮拦了。什么思想、蓝图,我就不这么看。一任书记一个思想,一张蓝图。梅次的什么思路、规划实在太多了,朝令夕改。缺的就是一以贯之和具体落实。不论谁来当书记,就总想标新立异,另搞一套,不然就显得没水平似的。又越来越急功近利,只想在短短几年就搞出个经验、典型,然后就政绩卓著,官升一级。’ 朱怀镜点头说:‘ 这就是如今的为官之道!谁都清楚是这么回事,也没有办法啊!’ 袁之峰笑了起来,说:‘ 的确,我自己也是从乡党委书记、县委书记这么一级一级gān上来的,自己原先也是这么做的。当初这么gān,如鱼得水,还很得意。现在不在一把手位置上,只是一个旁观者,看得就更清楚了。’ ‘ 所以说,形式主义、表面文章,也不完全是谁想不想搞,往往还是不得不搞。’ 朱怀镜说,‘ 而工业这个老大难,你想搞些形式主义、想做点表面文章都不行。工人们的肚子是搞不得形式主义的,是做不得表面文章的。所以说,行署这边,你的担子最重啊。’ 袁之峰笑道:‘ 就因为工业担子重,缪明就把书记中间最懂经济工作的领导安排在这一块。’ 朱怀镜忙摇头说:‘ 之峰兄,你这话就不够意思了。我说了,主要还是靠你多抓。工业方面有什么事qíng,你觉得有必要同我商量的,我随喊随到。’ 袁之峰仍是客气,‘ 你是副书记嘛,我得在你领导下开展工作啊。’ 朱怀镜表qíng神秘起来,笑道:‘ 之峰兄,你这话就是撂担子了。那天在会上,陆天一对缪明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啊!’ 袁之峰哈哈大笑了,‘ 不敢不敢!好吧,我尽自己的能力就是了。你也得多多过问,为我撑腰啊!’ 两人都喝得够意思了,说上几句,就会对视着傻笑。袁之峰有些口齿不清了,话就说得慢而简短。‘ 朱书记,你,休息,休息。’ 朱怀镜重重地握了他的手,什么也不说,目光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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