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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相国_王跃文【完结】(116)

  陈廷敬道:“回禀皇上,臣打算先查云南。”

  皇上脸色骤变,道:“啊?先查云南?好啊,陈廷敬,朕到底看出来了。朕赏识王继文,刚升了他云贵总督,你就偏要查云南。你不给朕安上个失察的罪名,心里就不舒坦!”

  陈廷敬忙叩头道:“启奏皇上,臣无意逆龙鳞犯天威。臣以为查王继文理由有三条:倘若王继文聚财有方,可为各省借鉴,朝廷库银将更加充足,此其一也。倘若云南真的富裕,就应担负上解库银之责,可为朝廷出更大的力,此其二也。万一王继文玩了什么花样,就该及早阻止,免得酿成大祸,此其三也。”

  皇上叹道:“朕尽管心里很不痛快,还是准予户部去云南查验。既然如此,陈廷敬就亲赴云南吧。”陈廷敬领旨谢恩。

  大观楼的匾额和对联刚挂了上去,鞭pào声震耳yù聋。几个读书人扯着喉咙同王继文攀谈,都说制台大人的书法、联句与大观楼同成三绝,制台大人不愧为天子门生,真是云南士林楷模。王继文听着很是受用,连连点头而笑,请各位上楼览胜。众人都想凑在前头同王继文套近乎,阚祯兆却故意落在人后。

  上了大观楼,却见这里早已布置好酒席。王继文招呼大家入座,道:“云南清明太平,百姓叫好,都因诸位同心协力。没有你们帮衬着,我王某纵有三头六臂,也是不成事的。今日趁这大观楼落成典礼,本官略备菲酌,请诸位尽兴!来,gān了这杯酒!”

  豪饮半日,几个读书人就风雅起来。有人说道:“今日会饮大观楼,实乃盛事,应有诗文记述盛况。制台大人为云南士林领袖,必有美文佳句,可否让学生开开眼界?”

  又有人说:“制台大人的书法可是卓然一家啊!”

  王继文谦虚道:“阚公在此,本官岂敢班门弄斧!”

  阚祯兆喝着酒,听王继文说起他,忙说:“制台大人过谦了。阚某已是老朽,早江郎才尽了。制台大人是文韬武略之全才,深得皇上宠信。制台大人为云南士林领袖,名至实归。”

  王继文高举酒杯,道:“今日我们只管喝酒,饱览滇池胜景,客气话就不再说了。来来,喝酒!”

  正在兴头上,一个小吏走到阚祯兆面前,耳语几句,jiāo给他一封信函。阚祯兆起身走到外面廊檐下,拆信大惊,道:“快请制台大人出来说话。”

  小吏应声进去,伏在王继文耳边密语。王继文放下筷子,说:“各位请喝好,兄弟去去就来。”

  王继文赶紧来到廊檐下,直问阚公何事。阚祯兆说:“制台大人,明相国来了密信,朝廷已派陈廷敬大人赶来云南,查验库银。”

  王继文看着明珠的信,心跳如鼓,甚是慌乱,脸上却只作没事似的,说:“阚公,暂且放下,我们进去喝酒吧。”

  阚祯兆说:“您不着急,我可替您着急啊!”

  王继文摆摆手,道:“急也没用,先应付了今日场面再说吧。走,进去喝酒!”

  王继文心里有事,更是豪饮,喝得大醉。夜里,阚祯兆守在王继文府上客堂里,三番五次问制台大人酒醒了没有。家人只道还没有哩,正说着胡话哩。王继文的夫人急得没法子,守在chuáng边催着:“老爷您醒醒,阚公一直等着您哪!”

  王继文哪里听得见夫人说话,只顾胡言乱语:“陈廷敬他查呀,老子怕他个屁!云南天高皇帝远,吴三桂能在这儿同皇帝老子分庭抗礼三十多年,我王某就不能自雄一方?”

  夫人吓坏了,告祖宗求菩萨的,道:“老爷求您快别胡说了,这话传出去可是杀头的啊!”

  王继文直睡到第二日早上,酒才醒来。听夫人说阚祯兆在客堂里候了个通宵,忙从chuáng上爬起,说:“怎可怠慢了阚公,为何不叫醒我呢?”

  王继文糙糙洗了把脸,匆匆来到客堂,见阚祯兆已窝在椅子里睡着了。他放轻脚步,阚祯兆却闻声醒来。

  王继文拱手道:“阚公呀,我真是失礼。不曾想就喝醉了!”

  阚祯兆望望王继文的家人,王继文会意,道:“你们都下去吧。”

  王继文等家人们退下,才道:“大事不好,阚公,您替我想个法子吧。”

  阚祯兆问道:“制台大人,我不知道您到底有什么麻烦。”

  王继文奇怪地望着阚祯兆,问道:“阚公真不知我有什么麻烦,您为何急成这样?”

  阚祯兆说:“水至清则无鱼。不论哪省巡抚衙门,只要朝廷想查,总会查出事来的。我急的是这个。”

  王继文点点头,叹道:“阚公所言极是。陈廷敬是来查库银的,我们云南库银账面上尚有一百三十多万两,实际库存只怕没这么多。”

  阚祯兆问道:“这是为何?”

  正说着,杨文启进来了。王继文请杨文启坐下,说道:“阚公您是知道的,云南过去靠朝廷拨银两,撤藩之后不拨了,虽说不需上解朝廷库银,但协饷每年都不能少。我王继文之所以受皇上恩宠,就因能办事。我每年协饷都不敢落于人后。”

  阚祯兆这下明白了,问:“所以您就挪用了库银?”

  王继文低头叹道:“正是!”

  阚祯兆急得直拍双膝,道:“这可是大罪啊!”

  王继文说:“我原本想,各省库银朝廷不会细查,我一则可以拆东墙补西墙,二则今后设法增加税赋来填补,朝廷不会知道的。”

  阚祯兆问:“藩库里的银子,到底还有多少,制台大人心中有数吗?”

  王继文望望杨文启,杨文启说:“估计还有四十万两。”

  阚祯兆惊得合不拢嘴:“天哪,差九十万两?制台大人,我替您效力快三年了,您可从来没有向我jiāo过底啊!”

  王继文摇头道:“王某惭愧!我知道阚公是个正直人,不敢让您知道这些事qíng。”

  阚祯兆长叹一声,说:“如此说来,制台大人只是把阚某当个摆样。”

  王继文道:“圣人有言,君子不器。阚公您是高洁清雅之士,钱粮俗务都是杨文启在cao办。”

  阚祯兆说:“好个君子不器!既然如此,你三番五次请我到巡抚衙门里来gān什么!”

  王继文道:“王某坦言,巡抚衙门有了阚公就有了清誉。我虽然把您请进来做幕宾,但官场总得按官场的规矩来做。”

  阚祯兆甚是愤然,却禁不住哈哈大笑,道:“我阚某自命聪明,不料在制台大人面前却是个聋子、瞎子、摆设!想那吴三桂,对朝廷不忠不义,对我阚某却是至诚至信。”

  王继文羞愧道:“阚公切勿怪罪,王某不是有意相欺!还请阚公万万替我想个法子,暂且躲过此难。日后您怪我骂我都行。”

  阚祯兆起身道:“制台大人既然另有高明相托,您还是让我回家去吧。”

  王继文站起来央求道:“真正遇临大事,非阚公不可。阚公不能见死不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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