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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相国_王跃文【完结】(77)

  皇上说:“朝廷同吴三桂较量多年,这次朕的意愿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不能再让吴贼负隅一方。”

  陈廷敬道:“启奏皇上,臣以为还应筹足更多的军马、刀枪、粮糙,以备长期之需。臣以为平定吴三桂,短则要花两三年,长则得花三四年。朝廷应按此筹划军饷方略。”

  皇上光火起来:“还要三四年?真是丧气!陈廷敬,平乱之事你就不要说了!明珠、萨穆哈,你们按着这个平叛策招兵买马,使我威武之师速速挺进云南!”

  云南之事不复再议。又有大臣疏请别的事qíng,皇上依例准奏。听政完了,皇上没有像平日那样回西暖阁用茶,径直去了南书房。高士奇心里早打鼓了,战战兢兢跟在皇上后边儿。

  皇上果然大怒:“高士奇,你夜里不待在家里,哪里去了?”

  高士奇这会儿已想好应付的法子,慌忙跪地,身子乱颤,说:“启奏皇上,臣不知道昨晚有紧急军务,出去淘古董去了。”

  皇上骂道:“云南烽火连天,你还有心思去淘古董!”

  高士奇说:“臣自从搬进禁城,还从未出去过。昨儿听说外头见了件王蒙的山水,臣想着皇上应该喜欢,就跑出去看了看。回来时宫门已闭,臣就在外头住了一宿。”

  高士奇这么一说,皇上就消了些气,问:“画呢?”

  高士奇说:“假的。”

  皇上很是失望,却没了雷霆之怒,只道:“今后夜里不得出去!你起来吧!”

  高士奇谢恩不止,叩首再三才爬起来。陈廷敬心想哪有这么巧的事qíng?可高士奇的话皇上就是相信!他只能在心里暗自感叹。

  皇上开始看折子了,陈廷敬跪上前去,奏道:“皇上,百姓捐建龙亭的事十分紧要,臣愿领这份差使。”

  皇上不由得望望张英,心里早明白几成了,却道:“咦,陈廷敬,你的脑子怎么转过弯来了?”

  陈廷敬道:“臣只想把皇上的差使当好。”原来陈廷敬又后悔在平叛策上不该多嘴,明知皇上主意已定,他还说什么呢?可是不说,他实在又做不到。

  皇上沉吟半晌,说:“好吧。朕向来以宽服人,不想压服你。朕命你总理地方捐建龙亭之事!阳曲傅山是你保举的博学鸿词,百姓捐建龙亭之事正巧发生在阳曲。朕命你立即赶赴阳曲,一则催促傅山赴京,二则实地察看百姓捐建龙亭的劲头!”

  陈廷敬叩首道:“臣领旨!不过容臣再禀奏几句。”

  皇上并不吭声,只点点头。陈廷敬便说:“臣请求,在臣从阳曲回来之前,山西建龙亭的疏请暂缓发往各省。”

  皇上没有吭声,点点头算是准奏了。

  家里听说陈廷敬要出远门办差,忙乎了几日。临走那日,月媛说:“老爷,珍儿机灵,身上又有功夫,您带上她出门吧。”

  陈廷敬道:“我公差在身,出门带着女眷不太方便。”

  月媛说:“有什么不方便的?您带的是自己老婆!”不容陈廷敬再说,月媛又笑道,“省得您又带个侠女回来。”

  三十二

  阳曲知县戴孟雄在五峰观山门外下了轿,望着漫天风雪,他不由得朝手里哈了口气,使劲儿搓着。钱粮师爷杨乃文和衙役们紧跟在后面,都冷得缩了脖子。杨乃文说:“老爷,您这可是九上五峰观了!这么冷的天!我看这傅山也太假清高了!”

  戴孟雄悄声儿道:“不可乱说!皇上的旨意,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戴孟雄吩咐大家不要多嘴,恭恭敬敬地走进三清殿。道童见了,忙进去传话。傅山正在寮房内提笔著书,听了道童通报,便说:“你照例说我病了!”

  道童回到三清殿回话:“戴老爷,我师傅一直病着哩!”

  戴孟雄笑道:“我早猜着了,你们师傅肯定还是病着,我特来探望!”

  道童说:“戴老爷,我师傅吩咐,他需独自静养,不想别人打搅!”

  杨乃文忍不住了,道:“你们师傅架子也太大了吧?”

  戴孟雄回头责骂杨乃文:“老夫子,你怎敢如此说?傅山先生名重海内,皇上都成日价惦记着他!去,看看傅山先生去。”

  戴孟雄说着径自往里走,道童阻挡不住。来到傅山寮房,见傅山身背朝外,向隅而卧。戴孟雄走到chuáng前坐下,问道:“傅山先生,您身子好些没有?”

  任戴孟雄如何说,傅山就像睡着了似的,半句话也不答。戴孟雄忍住满心羞恼,说:“戴某惭愧,我这监生功名是捐来的,傅山先生自然瞧不起。可我治县却是尽力,傅山先生应是有所耳闻。百姓自愿捐建龙亭,把《圣谕十六条》刻在石碑上,用它来教化子孙万代。我想这在古往今来都是没有的事儿!我不算读书人,咱山西老乡陈廷敬大人算读书人吧?您也知道,正是陈廷敬大人在皇上面前举荐您。皇上可是思贤若渴啊!”

  傅山仍纹丝不动睡着,风chuī窗纸啪啪作响。这时,一个衙役慌忙进来说:“戴老爷,外头来了顶八抬大轿,几十个人,听说是钦差!”

  戴孟雄闻言惊骇,立马起身,迎出山门。原来是陈廷敬一到阳曲,就径直上五峰观来了。珍儿、刘景、马明等随行,另有轿夫、衙役若gān。珍儿男儿打扮,像个风流公子。

  陈廷敬掀开轿帘,戴孟雄跪地而拜:“阳曲知县戴孟雄拜见钦差大人!”

  陈廷敬问:“哦,真巧啊。起来吧。你就是阳曲知县戴孟雄?”

  戴孟雄回道:“卑职正是!”

  陈廷敬说:“我要独自会晤傅山先生,你们都在外候着吧!”

  陈廷敬独自进了傅山寮房,拱手拜道:“晚生陈廷敬拜会傅山先生!”

  傅山慢慢转身,坐了起来,怒视着:“陈廷敬,你在害我!你要毁我一世清名!”

  陈廷敬笑道:“皇上召试博学鸿词,我是专门来请先生进京的。您我一别近二十年。这些年,朝廷做的事qíng,您也都看见了。”

  傅山冷冷一笑:“我看见了!顾炎武蹲过监狱,huáng宗羲被悬赏捉拿,我自己也被官府关押过!我都看见了!”

  陈廷敬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朝廷也要召顾炎武、huáng宗羲他们应试博学鸿词。”

  傅山话语虽然平和些了,锋芒却很犀利:“清廷的算盘,天下有识之士看得很真切。刚入关时,他们想利用读书人,便有那钱谦益等无耻之辈,背弃宗庙,甘当二臣。可是到了顺治亲政,自以为天下稳固了,就开始打压读书人。钱谦益等终究没有落得好下场,自取其祸。如今清廷搞了快四十年了,皇上发现最不好对付的还是读书人,又采取软办法,召试什么博学鸿词!我相信顾炎武、huáng宗羲是不会听信清廷鼓噪的!”

  陈廷敬说:“傅山先生,晚生知道您同顾炎武jiāo往颇深。顾炎武有几句话,我十分赞同。他以为,亡国只是江山改姓易主,读书人不必太看重了;重要的是亡天下,那就是道德沦丧,人如shòu,人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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