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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教父_王山【完结】(35)

  周奉天从容地闪过刀锋,提起右膝磕中了土匪的手腕。

  砍刀脱了手,出去很远。

  边亚军和宝安分别从斜后方扑上来,两把尖刀一齐刺进了土匪的肩头。这条猛虎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喘息了一会儿,土匪又忽地跳了起来,张着双臂去抓周奉天。周奉天当胸踹了他一脚。他那矮粗的身子似乎一下子变长了,瞪着那双蚕豆般的眼睛,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在周奉天的脸上。然后,他仰面摔倒了。

  以后,他又爬起来几次,但每次都被重新踢倒。似乎谁也不愿再用手、用刀,只是用脚去踢他。他们怕沾上血,或者谁都没有勇气再用自己的皮肤去接触那具血ròu模糊的身躯了。

  最后,土匪再也爬不起来了。他坐在地上,身子无力地歪在一棵小树的树gān上。眼睛也微微地闭上了。

  那张宽阔的脸,那颗硕大的头,已实在令人无法细睹了。红的血,白的牙,粉色的舌头和黑色的头发、泥土组成了一幅狰狞可怖的图画。这幅血画下面是什么呢?仇恨、犯罪和凶杀!当然,也有过童年的欢乐和对未来的憧憬,但是更多的,还是罪恶。陈成qiáng迫自己眼睛不眨地看着这幅图画,qiáng迫自己经受这种啃啮人的良知的折磨。经受残酷的考验,恐怕是度过人生所必需的。

  “你到底是谁?”周奉天站在土匪的身前,用刀尖挑开他的眼皮。

  “……”喉咙里咕噜了一下,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血水又从嘴角和舌尖流下来。

  “你认识土匪?”周奉天又问。

  他点了点头。

  “朋友还是仇人?”

  “……”又是喉咙里的声音,但这一次大家都听清了,他想说“仇人”这两个字。

  周奉天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了。”说完,他走到旁边去了。

  土匪的喉咙里又发出一阵声响,陈成凑过去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好像他说了“车站”两个字。陈成始终没有弄懂,是哪个车站,车站上又有什么。

  过了多少年,陈成一直在想,人在生命即将离他而去的时候,想得最多、最渴望得到的是对他生命最宝贵的东西。难道车站有他的生命?

  跟着土匪同来的几个人,跑得只剩下一个了。这是一个少年,眼神里既有恐惧,又有仇恨。

  周奉天把少年叫过来,指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土匪说:“你想救他,让他多活几天吗?”

  少年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那就快去派出所报案。他们在枪毙他之前,会给他治疗的。”

  走出小树林时,宝安的衣兜被树枝挂住了,小八音盒掉在地上,盒盖打开,小天使跳了出来。接着,在寂静的树林中,回dàng起和谐而安详的安魂曲的旋律。

  月亮还是那么圆、那么亮,低垂在头顶上,跟着他们走,看着他们的脸,看得他们心慌意乱。

  21

  我国进入社会主义阶段以后,社会各阶层之间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大的隔阂?人们积极造反的那种热qíng究竟从何而来?

  对这些问题,段兵苦苦地思索着,他用了半年的时间细读了《资本论》,收获颇丰,但对上述问题,仍是不得其解。

  虽然没有答案,他却发现自己的思想感qíng逐渐起了变化。参观阶级斗争展览,他不再为阶级敌人的种种复辟yīn谋而愤激;对报纸上发表的那些大批判文章,他也感到拙劣浅薄得可笑。而当前最时髦的政治,是那么荒唐、庸俗、令人生厌。

  刘南征已和他疏远,整天忙于洗佛爷、打群架;安慧欣也离他而去,成了溜冰场上的皇后;只有和陈北疆还能谈得来。他佩服陈北疆的敏锐和透彻,佩服她那种胜过男人的意志。

  那天,他和陈北疆议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他们写了一份两万多字的题为“对当前局势的看法——对‘中央文革小组’的质问”的文章,复写了几份,趁着夜暗,贴上了北京的街头。

  当贴最后一份时,出事了。当时,他们正在西四丁字街附近往一面墙上刷糨糊,突然被首都大专院校红卫兵三司的一伙人围住了。他们是在西单看了段兵和陈北疆的小字报以后,尾随他们而来的。

  “抓住他们!他们是现行反革命!”一个戴眼镜的男大学生拼命地喊叫着,指挥着人们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怎么办?”段兵看了陈北疆一眼。

  陈北疆竟然笑了,她平静地说:“你冲出去,你个子大,会打拳,能冲出去。中国就咱们这两颗火种了,不能都灭了。”

  段兵也笑了,但冲出去已经不可能了。人越聚越多,紧紧地把他们围在中间。

  “你说谁是反革命?”段兵理直气壮地质问戴眼镜的大学生,并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子,几乎把他提离地面。

  “就是你,还有她,那个女的。你们攻击‘中央文革’,就是反革命。”大学生一点也不示弱,“走,到卫戍区去。”

  “走就走!”段兵猛推了大学生一把,和陈北疆一起领头向北走。后面,押解的和尾随围观的有近百人。

  没走出一站地,迎面碰上了十几个穿军大衣的人。他们戴着大口罩,帽檐压得低低的,仅露出两只眼。看见了段兵和陈北疆,他们站住了。为首的一个人问押解的大学生:“他们是什么人?gān什么事了?”

  “现行反革命!贴反革命传单攻击‘中央文革’。”大学生说。

  队伍过去了,没走多远,那伙穿军大衣的人又追了上来,迎头挡住了人群。

  “这两个是反革命吗?”为首的那个人拦在路中间,压低声音问。

  “现行反革命!”大学生答。

  “那好,我们带走了。”说着,那个人拉过段兵和陈北疆,挡在自己的身后。

  “你们是什么人?”大学生急了,要往回抢人。

  “是你爷爷。”另一个穿军大衣的挥手给了大学生一拳。

  段兵认出来了,这个人是边亚军,那个为首的人,是陈成。

  “你们为什么打人?”

  群qíng激愤,十几个穿军大衣的人齐刷刷地拔出刀子,横成一排挡在路中间。十几双眼睛凶狠地瞪着人们。

  人们不敢再往前走,但也不肯罢休,双方僵持着。

  突然,陈成挥了一下手,十几个人立刻像恶láng一般扑向人群。十几把利刃闪着一片寒光。人群大乱,掉头猛逃,惊魂稍定,再回头看时,两个现行反革命和十几个穿军大衣的流氓都没了踪影。

  陈北疆一边跑,一边笑,最后竟笑弯了腰,再也跑不动了。

  她对陈成说:“还是你们的战斗力qiáng。以后我再去贴传单,就请你们当保镖。”

  “我对政治不感兴趣。”陈成冷淡地说。

  “那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们?”

  “因为你们是反革命!”

  分手时,段兵拍了拍边亚军的肩膀。两个人都低着头,没看对方一眼,也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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