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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教父_王山【完结】(56)

  说完,他推开屋门冲了出去。不一会儿,胡同里就传来纷乱的喊叫声、追逐声和厮打声。

  当周奉天和看热闹的居民们一起涌进胡同时,宝安已被五花大绑地带走了。他的脸上被打出了血,眼睛bào突着,拼命挣扎着回过头来,想要往人群中再多看几眼。

  他没有看见周奉天,没有最后再看他一眼。

  他们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朋友,同一天上的学,同一天戴上红领巾,又几乎是同一天都学会了偷东西和玩刀子。

  现在,他们就这样永远地分手了。

  走出胡同时,周奉天看见了那个扫街人。那是个瘦弱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伛偻着身子,吃力地抱着一把大扫帚,一下一下地把地面扫得gāngān净净。她的胸前垂着一个小木牌,木牌上写着几个墨字:地主婆XXX。

  周奉天在她身前站住了。老太太缓缓地直起腰,用那双枯涩、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周奉天。

  “是你报告的吗?”

  老太太轻轻地点点头,又惶惑地摇摇头。

  “您,办了件好事。”周奉天又默默地看了老太太一眼,然后拖着沉重的双腿缓缓地走了。

  13

  陈成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夜晚,那个寒冷的、yín雨绵绵的秋夜。

  傍晚,他们在德胜门城楼的脚下见到了周奉天。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jīng力充沛、意志顽qiáng、智勇过人的周奉天。此刻,他孤身一人,步态沉重、迟缓地踌躇在街头。他的神qíng忧郁、疲惫、呆滞,仿佛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他一下子就走完了从青年到暮年的那段漫长的路程,现在,他正孤独地面对着人生的最后旅程。

  “奉天的路,已经走到头了。”边亚军悄悄地对陈成说,“剩下的问题,就是寻找合适的归宿地了。”

  “我们也在找自己的归宿。不过我们还要再碰碰运气。奉天似乎已经没有这种兴致了。”陈成远远地望着周奉天的身影,感叹地说。

  “谁也无法拯救别人的灵魂。奉天的魂,已经没有了。”边亚军说,“我最后一次见到白脸的时候,他也没有魂灵了。”

  “他们的魂灵是什么?”陈成不解地问。

  “凭着自己的力量,去争qiáng称霸的心。”

  周奉天见到陈成和边亚军的时候,非常激动。他紧紧地拉住他们的手,嘴唇抖动着,很久没有讲出一句话来。

  陈成的喉头哽住了,鼻子酸酸的,想哭。哭什么呢?哭朋友,还是哭他的灵魂?

  边亚军和陈成默默地对视了一眼,他们决定,陪伴着周奉天,哪怕就陪着他度过一个夜晚。人在孤独的时候,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朋友的忠实陪伴。特别是当他正一步步迈向自己的最后归宿时,有朋友在自己的身边,他会很乐观、很勇敢的。

  天空布满了不祥的yīn云,泪珠子似的雨水,一串串从天上掉下来,浇在他们的头上、脸上,冰凉冰凉的。

  边亚军在商店买了三只烧jī、三瓶白酒和三块塑料雨布。

  他们沿着德昌公路向北走,开始了痛苦的夜行。

  前半夜,他们都沉默不语,一边喝着酒,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夜深的时候,周奉天问陈成:“陈成,星敏说你懂得星星。”

  “懂。亚军的父亲给我教授过星象学。”

  “可惜,今天夜里看不见星星。”

  “是的。老爷子给我上第一课的时候,就说:yīn天只有乌云,没有星星。”

  “乌云过去以后呢?”

  “天空又会布满星辰。但是,它们已经不再是昨天的那些星星了。就在一夜之间,许许多多的星星陨落了。乌云,使它们失去了最后闪光的机会。”

  周奉天沉吟了一会儿,又说:“王星敏,她比你的那个教师更懂得星星。”

  “是的。因为她是站在云层的上面去看星空的,乌云没有挡住她的眼睛。”

  “乌云是什么呢?”

  “不知道。亚军的父亲说是政治,王星敏说是偏离历史的传统,而我却觉得它的名字叫命运。”

  “我欣赏你的看法,陈成。人不能与命搏斗,因为那是徒劳的。”

  又走了很久,边亚军说:“奉天,有一件事我总想要问你,土匪和白脸现在到底在哪里?我知道,在他们离开北京以后,你见过他们。”

  周奉天踌躇了很久,才说:“我是见过他们,但是我立过誓,对他们的qíng况,绝对不向任何人泄露一个字。亚军,我必须遵守誓言。”

  “奉天,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因为,白脸就是我的命运的一部分。如果不是认识了他,我大概不会走在今天的这条路上。”边亚军的语调低沉、伤感,两只俊秀的大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绿光,“知道了他的归宿,也就是知道了我自己的命运。”

  周奉天叹了口气,说:“好吧,亚军,我可以告诉你,他们选择了一种最好的归宿。那种消灭自己的方式,是令人羡慕的。”

  “消灭自己?”边亚军不解地问。

  “是的,消灭自己的方式很多,但归结起来无非是三种方式:改名换姓、脱胎换骨和结束生命。”

  “他们选择了哪种方式?”

  “最好的一种。”

  下半夜,雨下得大了,他们也走累了。公路边有一大片高粱地,他们在高粱地的中心踩倒了一片高粱秆,铺上雨布,三个人头并头地躺下了。头上和身上盖着雨布,雨点落在雨布上,像敲鼓。

  周奉天突然笑了,笑声很响。这笑声很像过去的周奉天。

  “亚军,你还记得太行山上的那块大麻地吗?”

  边亚军也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几乎喘不过气来。

  “亚军,你给陈成讲讲,也许,他知道谜底。”周奉天笑着说。

  边亚军又笑了一阵,才说:“两年以前,我们四个人跟着王星敏上了太行山。那天,也是深秋,也下着这样的雨,我们就像傻小子似的被王星敏狠狠地戏耍了一顿,折腾得我们好惨。

  “那天,我们正在赶路,忽然下起了雨。当时,我们只带了一把雨伞、一件雨衣。王星敏说,用雨衣把大家的行李盖住,她打着雨伞在路边看着行李,让我们几个人钻到路下边的一块大麻地里去避雨。

  “大麻长得很高很细,下边的叶子落了,上边还有很多叶片,整个一块大麻地就像一把伞。我们几个扔下背包就钻了进去。

  “雨下了一阵就停了,但是,我们却怎么也走不出那块巴掌大的大麻地了。四个人就像进了迷魂阵的狗,东冲西撞,到处乱窜,昏头昏脑地在地里转圈子,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来了。

  “王星敏打了把红伞坐在行李上。她看着我们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出了一脸的眼泪。

  “我们听得见她的笑声,看得见那把鲜红的雨伞,就照直向她走,但总是走不到头,走着走着又兜开了圈子。再后来,就觉得前后左右都是她的笑声,四面八方都是红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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