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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家书_[清]曾国藩【完结】(24)

  沅弟左右:

  接弟二信,因余言及机势,而弟极言此次审机之难。弟虽不言,而余已深知之。萃忠侍两酋极悍极多之贼,以求逞于弟军久病之后,居然坚守无恙,人力之瘁,天事之助,非二者兼至,不能有今日也。当弟受伤血流,裹创忍痛骑马,周巡各营,以安军心,天地鬼神,实鉴此忱。以理势论之,守局应可保全。然吾兄弟既誓拚命报国,无论如何劳苦,如何有功,约定终始不提一字,不夸一句,知不知一听之人,顺不顺一听之天而已。

  审机审势,犹在其后,第一无责审力。审力者,知己知彼之切实工夫也。弟当初以孤军进雨花台,于审力工夫微欠;自贼到后一意苦守,其好处又全在审力二字,更望将此二字直做到底。古人云兵骄必败,老子云两军相对哀者胜矣。不审力,则所谓骄也;审力而不自足,即老子之所谓哀也。

  药二万、银二万及洋枪一批,日内准jiāo轮舟拖带东下。其馀银米子药,苦于逆风,不能到皖。望弟稳守,不可急于出场打仗。十月间,吾再添派护军前往助弟。

  弟之新勇,十月亦可赶到。昨日风雨,余极忧灼也。·致沅弟 同治元年十月初三日安庆

  ·凡行军最忌有赫赫之名,为天下所指目,敌人所必争。若从敌所不经意处下手,既得之后,敌乃知其为要隘,起而争之,则我占先着矣。

  ·嘱弟以追为退,先占太湖西岸。莫调金陵指日可下,株守不动,贪赫赫之名,而昧于死活之势。

  沅弟左右:

  排递一线,知守局平安如常,至以为慰。大官圩等处之粮,多为我军所焚,则金陵援贼之粮必难久支;城贼之粮,多寡则不敢必耳。计忠、侍引退之期,必不甚远。吾前有信,嘱弟以追为退,改由东坝进兵,先占太湖之西岸。水师亦由东坝进兵,在太湖西岸立住脚跟,则战船处处可到,而环湖之十四府州县处处震动,贼则防不胜防,我则后路极稳。较之株守金陵者,有死活之分,有险易之别,但无赫赫之名耳。

  凡行军最忌有赫赫之名,为天下所指目,为贼匪所必争。莫若从贼所不经意之处下手,既得之后,赋乃知其为要隘,起而争之,则我占先着矣。余今yù弃金陵而改攻东坝,贼所经意之要隘也;若占长兴、宜兴、太湖西岸,则贼所不经意之要隘也。愿弟早定大计,趁势图之,莫为浮言所惑,请金陵指日可下,株守不动,贪赫赫之名,而昧于死活之势,至嘱至嘱。如弟之志必yù围攻金陵,亦不妨掀动一番,且去破东坝,剿溧阳,取宜兴,占住太湖西岸,然后折回再围金陵,亦不过数月间事,末为晚也。吾兄弟誓拚命报国,然须常存避名之念,总从冷淡处着笔,积劳而使人不知其劳,则善矣。·

  致沅弟 同治二年正月十八日安庆

  ·弟有大功于家国,余岂有不感激不爱护之理?子弟营之事,每每稍事节制,亦本“花未全开月未圆”之义耳。

  ·余此次应得一品荫生,即以纪瑞侄承荫,将来与纪泽同去考前同当部曹。

  ·肝火太旺,但qiáng自禁制,降伏此心,释氏所谓降龙伏虎是也。

  沅弟左右:

  二日未寄信与弟,十七夜接弟初九日信,知弟左臂疼痛不能伸缩,实深悬系。

  兹专人送营药三个与弟,即余去年贴右手背而立愈者,可试贴之,有益无损也。

  “拂意之事接于耳目”,不知果指何事?若与阿兄间有不合,则尽可不必拂郁。弟有大功于家,有大功于国,余岂有不感激不爱护之理?余待希、厚、雪、霆诸君,颇自觉仁让兼至,岂有待弟反薄之理?椎有时与弟意趣不合,弟之志事颇近chūn夏发舒之气,余之志事颇近秋冬收啬之气;弟意以发舒而生机乃旺,余意以收啬而生机乃厚。平日最好昔人“花未全开月未圆”七字,以为借福之道、保泰之法,莫jīng于此,曾屡次以此七字教诫chūn霆,不知与弟道及否?星冈公昔年待人,无论贵贱老少,纯是一团和气,独对子孙诸侯则严肃异常,通佳时令节尤为谋不可犯,盖亦具一种收啬之气,不使家中欢乐过节,流于放肆也。余子弟营保举、银钱、军械等事,每每稍示节制,亦犹本“花本全开月未圆”之义,至危迫之际,则救焚拯溺,不复稍有所吝矣。弟意有不满处,皆在此等关头,故将余之襟怀揭出,俾弟释其疑而豁其郁。此关一破,则余兄弟丝毫皆合矣。

  再,余此次应得一品前生,已于去年八月咨部,以纪瑞侄承荫,因恐弟辞让,故当时仅告澄而未告弟也。将来瑞侄满二十岁时,纪泽已三十矣,同去考荫,同当部曹,若能考取御史,亦不失世家气象。以弟于祖父兄弟宗族之间竭力竭诚,将来后辈必有可观。目下小恙,所不为害,但今年切不宜亲自督队耳。·[又二十日书云:]

  肝气发时,不推不和平,并不恐惧,确有此境。不符弟之盛年为然,即余渐衰老,亦常有劲不可遏之喉,但qiáng自禁制,降伏此心。释氏所谓降龙伏虎,龙即相火也,虎即肝气也,多少英雄豪杰打此两关不过,亦不仅余与弟为然。要在稍稍遏抑,不令过炽,降尤以养水,伏虎以养火。古圣所谓窒yù,即降龙也;所谓惩忿,即伏虎也。儒释之道不同,而其节制血气,未尝不同,总不使吾之嗜yù战害吾之躯命而已。

  至于倔qiáng二字,却不可少。功业文章,皆须有此二字贯注其中,否则柔靡,不能成一事。孟子所谓至刚,孔子所谓贞固,皆从倔qiáng二字做出。吾兄弟皆禀母德居多,其好处亦正在倔qiáng。若能去忿yù以养体,存倔qiáng以励志,则日进无疆矣。·致沅弟 同治二年三月廿四日安庆

  ·自古圣贤豪杰、文上才人,其志事不同,而其豁达光明之胸襟大略相同。

  ·吾辈处功利场中,宜刻刻勤劳,早作夜思,以求有济。而治事之外,此中却须有一段豁达冲融气象,勤劳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

  ·但能保沿江要隘,则大局必日振也。

  沅弟左右:

  弟读邵子诗,领得恬淡冲融之趣,此自襟怀长进处。自古圣贤豪杰、文人才上,其志事不同,而其豁达光明之胸襟大略相同。以诗言之,必先有豁达光明之识,而后有恬淡冲融之趣。如李白、韩退之、杜牧之则豁达处多,冯渊明、孟浩然、白香山则冲淡处多。杜、苏二公无美不备,而杜之五律最冲淡,苏之七古最豁达。邵尧夫虽非诗之正宗,而豁达、冲淡二者兼全。吾好读庄子,以其豁达足益人胸襟也。去年所讲“生而美者,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一段,最为豁达。推之即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亦同此襟怀也。吾辈现办军分,系处功利场中,宜刻刻勤劳,如农之力穑,如贾之趣利,如篙工之上滩,早作夜思,以求有济。而治事之外,此中却须有一段豁达冲融气象,二者并进,则勤劳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余所以令刻“劳谦君子”印章与弟者,此也。

  无为之贼十九日围扑庐江后,未得信息。chūn霆廿一日尚往泥汊,顷批令速援庐江。少荃已克复太仓州,若再克昆山,则苏州可图矣。但吾能保沿江最要之城隘,则大局必日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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