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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有个曾国藩_赵焰【完结】(35)

  你信中讲到的“肝病已深、痼疾已成、逢人辄怒、遇事辄忧”这几句话,我读着非常焦虑。今年以来,江苏、浙江等省攻克的城池很多,惟独金陵城,迟至今日也没有把握,加之军费奇缺,不如意的事qíng、不顺耳的言语纷至迭起。我都忧郁成疾,何况你的劳苦甚过我百倍,你的心血久亏重过我数倍呢?从chūn天以来,我一直害怕你肝病发作,但在信中你每次都含糊其辞,这四句话实qíng全露。

  这种病不是药物所能奏效的,必须把万事万物看开一些,不恼不怒,才可使病qíng逐渐减轻。毒蛇蜇手,壮士自断手臂,以保全xing命。我兄弟若要保得xing命,也应当视恼怒如毒蛇,花极大勇气去除它。

  肝子发作,大发雷霆时,不只是心中不平静,也不害怕,确实有这种qíng况。不只是你年方盛年是这样,就是我这种已渐衰老之人,也常有怒不可遏的时候。必须qiáng迫自己控制住自己的qíng绪,降伏这种恶劣心qíng,这就是释迦牟尼所说的“降龙伏虎”。龙是相火(yù望),虎是肝气(怒火)。自古以来有多少英雄豪杰过不了这两关,也不仅仅是你我两兄弟如此。关键是要抑制住这两种qíng感,不能使它燃得太旺。降龙以养水,伏虎以养火。古圣人所说的熄灭yù望,就是降龙;所说的制怒,就是伏虎。儒学与佛教虽然主要的道理并不同,但他们在节制血气这一点上,却没有什么不同,总是不要使我们过分的yù望伤害我们的身体。

  让曾国藩感到欣慰的是李鸿章的态度,毕竟,李鸿章是自己的弟子,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在关键问题上,李鸿章表现得极其仗义,在给曾家兄弟的信中,李鸿章一再表示自己不想抢头功。他不断拖延朝廷的敦促,一会声称部队需要休整,一会又向朝廷进言,准备将自己的军队调至湖州,从南面对金陵实施包围。没想到的是,李鸿章兵马的调动激怒了由浙江对金陵进行包围的左宗棠。左宗棠火速向朝廷报告,说李鸿章想“越境掠功”,弄得李鸿章十分尴尬。李鸿章所做的这一切,很明显,就是要拖延时间,把最后攻克金陵的头功让给曾国荃。一个人,在如此巨大的诱惑中,能守得住,看得出来,李鸿章还是懂得知恩图报的。曾国藩无奈何,只好派人敦促曾国荃,让他全力攻城。毕竟,时间不等人了,再拖下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1864年7月19日,从病榻上挣扎起来的曾国荃号令攻城了,通向金陵城的地道已挖通。曾国荃几乎是用嘶哑的嗓子下令点火,几分钟后,数万斤炸药爆发出一声巨响,金陵城墙被炸塌了二十余丈,黑色的硝烟冲天而起,整个金陵都能感觉到地动山摇。不仅仅城墙上的太平军消失在轰鸣中,湘军冲在前面的四百多士兵也在硝烟弥漫中粉身碎骨。数万湘军一齐呐喊,挥舞着刀剑像龙卷风一样冲入城内。此时,金陵城中早已断食很多天,残存的太平军已基本丧失了战斗力。到了晚上,金陵九门皆破,征战了十多年的湘军,尤其是在金陵城下坚守长达两年之久的曾国荃的“吉”字营,在这样的狂喜中,早已忘记了创立之初曾国藩所制订的各种纪律,开始了大规模的烧杀抢掠……

  皇帝赏赐给曾国藩的碑

  每个人都疯了。实际上不仅仅在城池攻陷之后,在此之前,战争的双方都失去理智了,长时间的杀戮和压力,使得残存的人xing早就烟消云散。洪秀全在金陵被围困的最后关头,眼见着城池守不住了,jīng神彻底地崩溃。他整天嘴中念念有词,不断呼唤神灵,乞求上天让地下长出食物,让自己的天兵天将饱餐杀敌。失望之极,洪秀全饮药自尽。死之前,洪秀全甚至命令手下用十几层厚布,在死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洪秀全在乞求什么呢?是解脱,还是逃避?一个靠神权来确立地位的统治,比依靠道德和王权的统治,还要愚昧和落后。这样的方式,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吧?攻下金陵城后,曾国荃带人冲击了天王府,命人掘开了洪秀全的坟墓,将洪秀全浑身的厚布全部扯烂,用刀斧将尸体剁得粉碎。即使是这样,曾国荃还是不罢休,他又命人把ròu泥拌进火药,装入pào弹,然后接连发she出去——曾国荃同样也疯了,洪秀全就是死,也要让他的yīn魂散去——这是一种仇恨吗?这分明就是最后的疯狂。

  战争,就是这样以最疯狂的方式进入高cháo,也进入尾声。

  1864年7月27日,曾国藩由安庆乘船来到金陵。一路上,曾国藩都在回顾这十多年的战争生涯,那些曾经的凶险宛如皮影戏一样在他脑海里一一掠过。战争就这样结束了?这个耗费了自己和那么多人十数年光yīn和生命的战争,就以这样的方式烟消云散了?曾国藩感到庆幸的是,作为一介书生,白手起家,居然赢得了这场对抗的胜利。这场对抗,不单单是军事上的对抗,更是文化的对抗以至理想的对抗。从来就是书生办大事,那是因为书生有着理想,有着不俗的志向。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了。不是湘军击败了太平天国,而是它们自己击败了自己——是这个政权在文化上的缺失,以及认识上的幼稚和天真,埋没和葬送了远大前程。曾国藩想的是,一场运动,如果广大的知识阶层站在它的对立面,那么,它必定会孱弱而短暂。这一场骚动,可以说是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出现,却以错误的方式所造就的结果。十多年的战争过去了,这场战争,让多少人家破人亡,也让多少生灵涂炭——历时十四年,死亡四千万人口,这就是这场内乱的结果。让曾国藩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一个数千年推崇道德和礼教的国度,所遭受的血祭,竟然如此之多?这个古老国度一直弘扬的道德,在这样的兵燹面前,显得如此苍白,也如此无力。

  进入金陵之后,曾国藩感到身体突然之间软沓下来,经历如此的炼狱后,曾国藩感到忧郁加重,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很快,朝廷下旨,曾国藩赏加太子太保衔,赐封一等侯爵,世袭罔替,赏戴双眼花翎。几天后,朝廷对一百二十多位在攻占金陵中有功的湘军人员大加嘉奖:曾国荃加太子少保衔,封一等伯爵,并赏戴双眼花翎;李臣典封一等子爵,萧孚泗封一等男爵,二人也赏戴双眼花翎。

  恭恭敬敬地聆听着钦差大臣宣读上谕,五十三岁的曾国藩百感jiāo集,他实在是说不清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只是明白,这一切都来之不易,都是天地之间的造化,而他头顶上的红缨,是代表不了这种天地造化的。封赏还让他产生一阵恍惚,结果就像梦一样,突如其来,又倏尔离去。受封仪式结束之后,最信任的幕僚赵烈文见到一身盛装的曾国藩,开玩笑地问:我以后称呼你,是称呼中堂呢,还是称呼侯爷?

  曾国藩幽默地回答说:“只要你别称呼我为猴子就行。”

  除了有点得意,曾国藩的内心,已经不可避免地有戏剧感和虚无感了。

  第九章 海阔天空

  在曾国藩的一生中,军旅生涯应该是最重要的一章,从1853年组织湘军开始算起,直至1868年剿捻中途退出,这十六年左右的时间,在曾国藩六十多年的生命中,无论是从时间上,还是从意义上,都应该占据相当大的比重。如果把一个人的经历当作是个人自我冶炼最重要因素的话,那么,曾国藩长达十多年的战争生涯,完全可以看作他生命升华的重要条件,也可以看作曾国藩对于自己的一次生命放逐。而他在生死之隘口所走的每一步,不仅艰苦而决绝,也富有某种神示的意义。实际上不仅仅是曾国藩,对于每一个人来说,人生都具有宿命的色彩,都是那样的扑朔迷离,不可知晓。在它的背后,有一种力量在推动——可以说,是不可知的命运,成就了一个真正的曾国藩——它不仅造就了曾国藩丰富无比的阅历,也使得曾国藩的人格趋于完整。命运使曾国藩最终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符号,在晚清那个支离破碎的年代里,闪烁着最后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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