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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_唐浩明【三部完结】(212)

  曾国藩任江督后,规定江西厘金全部充作军饷,漕折以及九江关洋税也经常被截留运往军营。沈葆桢做赣抚,一反前任无所作为的旧习,自己募勇建团,经费开支大为增加。太平军在浙江战场失败之后,大量人员退到江西,江西局面危急,朝廷调原隶湘抚的席宝田、江忠义率勇入赣。沈葆桢又趁机将本省团练扩大。这样一来,江西的勇丁激增到三万多人,粮饷支出浩大。沈葆桢于是常常将供应金陵围师的款项截留下来,充作江西军饷。曾国荃因此大为不满,屡屡向大哥索求。曾国藩虽极不满意沈葆桢的作为,但江西军qíng确实严重,他只得忍下来,好言劝慰弟弟,有时则从别处腾挪一些给吉字大营。

  去年,曾国藩给九江关道蔡锦青寄了封私信,叫他解九江关洋税三万两给金陵围师。蔡锦青解了一半时被沈葆桢知道,沈将蔡怒斥一顿,扬言若不收回,则撤去蔡的道员之职。

  曾国藩对沈葆桢如此不讲qíng面而恼怒至极。且不说沈葆桢是他一手保荐上来的,即使无这层关系,也要执行朝廷命令接受总督节制。沈葆桢此举既无qíng又无理,按照曾国藩过去的xing格,早奏参了,但现在他忍下这口气,将收到的一万五千两银子如数归还。金陵城下的曾国荃破口大骂沈葆桢,甚至责备大哥太窝囊。曾国藩听了,只是苦笑而已,并不分辩。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天堡城已下,金陵城眼看就要攻破,正要拿银子去鼓励吉字大营卖命的时候,沈葆桢却将应解金陵的五万厘金全部截留,分文不给,还上疏朝廷告曾国藩眼睛里只有金陵,全不顾江西的危难,并声明若将厘金qiáng行解走,他只有辞职不gān。更使曾国藩不能容忍的是,沈葆桢还与大学士、户部尚书倭仁相勾结,通过倭仁上奏,说两湖、川、赣、粤每月协解曾国藩军饷十五万五千两,即使不能全解,每月亦有十万两的进项,且江浙大半肃清,上海更是富甲天下,曾国藩qiáng解赣厘,不是广揽利权、贪得无厌吗?

  曾国藩看了这分转发下来的倭仁奏折,简直要气昏了。饷银不继,金陵围师很可能功亏一篑;索求厘金,又激起上下忌恨。曾国藩左右为难,忧虑重重,本已好多了的癣疾又突然发作,弄得他痛苦不堪。

  "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曾国藩终于忍不住对着几个心腹幕僚咒骂起沈葆桢来,"我要建议朝廷于博学鸿词科外,再增设一个绝无良心科,取沈葆桢为第一名。"

  "大人,沈葆桢太可恶了。此时断饷,简直是给金陵围师釜底抽薪,要卡九帅的颈脖子。我和杨国栋等人揣摩大人的意图,狠狠地参了沈葆桢一折。这是糙稿,请大人过目。"彭寿颐从袖口里抽出两张纸来递给曾国藩。

  这几天幕僚们都在议论江西拒饷的事,人人都很气愤。彭寿颐想,当年江西巡抚陈启迈就因饷银之事被曾国藩一纸参劾。那时他只是一个在籍侍郎,客居江西,而陈启迈是他的同乡同年,尚且不能相容,罗织罪名,抗词上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现在他位居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奉皇太后、皇上之命节制四省军务;权力之大,威望之高,三藩以来没有第二个汉人可以相比。且沈葆桢是他的晚辈下属,又是他所提拔的人,他能容得了吗?彭寿颐这样揣摩着曾国藩的心思,和杨国栋、李鸿裔、汪士铎等人商量一下,便先起糙了一份言辞严厉的参折。

  曾国藩把奏稿浏览了一遍,见上面罗列了沈葆桢几条罪状:防守不力,丢州失县,吏治无方,jian宄当道,大权旁落,劣幕cao纵等等,特别将这次拒绝拨饷,造成金陵不能速克的危害大大渲染了一番。照这份折子来看,沈葆桢的确不够封疆大吏之任,应予立即革职查办。奏稿在曾国藩的手中捏了很久。

  "大人,沈葆桢太可恨了,我们都为大人抱不平。"彭寿颐在一旁怂恿,"若是大人没有别的改动,我这就叫罗伯宜去誊抄。""慢点。"曾国藩凝神望着彭寿颐那张失去右耳的脸,若有所思地说,"我再想想。"

  当年奏参陈启迈是何等的gān脆利落,敢作敢为,现在对沈葆桢为何这样迟疑犹豫,拿不定主意呢?彭寿颐不可理解。

  "长庚,你是江西人,我来问问你,为何江西的巡抚老是跟我过意不去呢?沈幼丹在我幕中时也毕恭毕敬,一旦坐上赣抚之位,便也跟着他的前任陈启迈、文俊一样与我作对了。

  你知道这里的原因吗?"曾国藩两眼失神,一脸忧郁。

  关于这中间的原因,江西人彭寿颐自然知道一些。原来,江西官场从上到下对曾国藩都没好感。先是当年湘军在赣北擅自建厘卡收钱,截了地方的财路,后来又查禁私盐,空了不少官吏的私囊,最后借父丧之机,不待朝廷批准,便扔下在江西的烂摊子不管,匆匆忙忙回籍奔丧,官场一时哗然。加之曾国藩在江西几年屡败于石达开之手,一个九江城打了三年都打不下,离开后不久九江、湖口相继收复。所以江西官场都认为曾国藩既乏军事才能,又好利争权。"

  沈葆桢在江西当过多年地方官,对过去的事qíng很清楚,做了赣抚后又听到上上下下的议论,觉得他们讲的有道理。尤其是江西并不富裕,他为筹集本省军饷已弄得焦头烂额,曾国藩却像催命鬼似地催促江西解饷,为了弟弟的首功就全然不顾别人的死活,激怒了沈葆桢和江西全省官吏,遂一致决定和曾国藩斗一场。沈葆桢自认一身清白,无把柄给曾国藩抓,宁愿丢掉乌纱帽也不屈服。

  这些qíng况,彭寿颐能对曾国藩讲吗?何况彭寿颐虽是江西人,却素来恨江西官场,他并不认为江西官场对曾国藩的意见有道理。

  "大人,江西官场历来风气不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到江西当巡抚,都要变坏。"

  彭寿颐愤愤地作了回答。曾国藩听了后不置可否,又看起奏稿来。稿子拟得不错,行文措词,严密周到,无隙可击,这些年来,在曾国藩的指点下,幕僚们拟稿的水平大为提高。

  当时两江总督衙门上报的奏章,被誉为海内第一,成为各省督抚学习的范本。曾国藩几次下狠心,yù签上"照缮"二字,但最后还是决定不发。

  首先,参沈葆桢这事本身便是不妥。沈是自己一手保荐的,说沈该革职查办,岂不等于说自己荐人失察?因李元度事,已向朝廷承认荐人有误的曾国藩,不愿再给自己的脸上抹黑。再说,催饷解金陵,虽是为了打长毛老巢,但一半也是为了自己的弟弟,这一点,朝野上下也dòng若观火。位高权重,本已到招人嫉妒的地步了,再来个为军饷而参劾自己节制内的巡抚,更会给攻讦者提供口实。越是对方锋芒毕露,越是要柔弱退让,方能显出自己的理直气壮。将yù取之,必先予之。他决定以柔克刚,以退为进。

  曾国藩松了一口气,将奏稿平放在案上,伸直了腰板。彭寿颐以为要批发了,遂赶紧把笔蘸上墨递过去。曾国藩摇了摇手。

  "大人。"彭寿颐仍不甘心,"从来下属都要服从上峰,方可收指臂之效,沈葆桢以巡抚当此军qíng紧急之际抗命总督,参之于理不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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