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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甜苦辣咸_唐鲁孙【完结】(26)

  据说欧洲有一个国家的食品公司曾经派专人到中国来学习果脯渍制方法,但是一直没有成功。是欧洲的温湿度有问题,还是咱们敞帚自珍,秘不传人,就不得而知了。

  北平一般住户,大都十分守旧,一到冬天家家都得升火御寒,虽然是装上烟筒,烧块煤的炉子,既安全又软净,可是十有入大都宁可升煤球炉子也不肯装洋灯子(装烟筒烧块煤的北平叫它洋炉子)。因此,如果时常吃点蜜饯,不但一冬煤气可以舒散化解,同时也不觉得口乾舌燥了。

  蜜饯又可称为“蜜煎”,虽然是用糖汁腌制的果ròu,却是中国jīng制食品艺术上的一大创造,另有诀窍,不是人人都会做的。蜜饯制品最主要的是山渣,温朴两种带酸xing的果子,此外就是海棠果,山里红了。北平卖水果的除了设摊营业外,稍具规模的叫“果局子”,所有蜜饯食品都是果局子出售,果局子长条案上,陈列为三尺左右白地青花的大海碗,上边盖著一半红漆木盖,一半盖的是玻璃砖,殷红柔馥,琥珀澄香,随便装上两罐,走亲戚看朋友,带两罐蜜饯老少欢迎,不丰不俭,固甚得体,留为自用也颇廉宜。

  当年金融界大亨,周作民、谭丹臣两位,冬天请客,一定有蜜饯温朴拌嫩白菜心下酒,脂染浅红,冷艳清新,好看好吃兼而有之,後来连协和医院几位洋大夫也都学会到饭馆小酌时先点温朴拌白菜丝喝酒,说是开胃去火,您说绝不绝。

  挂拉枣这个名词,笔者前初不懂它为什麽叫挂拉枣,后来定兴县鹿腾九(清末大学土鹿传霖哲嗣)说:“拉枣儿是把烤gān的枣儿先剔去枣核儿,用粗麻线一个一个穿起来,每六十粒,八十粒,或一百粒串成一挂的。它跟醉枣儿都是河北省定兴县的特产,不过醉枣子离开酒後,不耐久贮,所以知道的人不太多。至於挂拉枣儿,多半是年终岁暮拿到平津去卖,挂拉枣儿要是烤得好,真是游丝苏脆,茶酒均宜,行销地广,其名乃张。”

  北平是一到腊月,街上就有吆喝卖挂拉枣儿的了,北洋军阀中的李秀山(纯)是爱吃这种枣子成癖的,据他的公子说:“老太爷吃挂拉枣儿,不管多脆,也要烤熟,盛一碗冷甜酒酿来吃。”据说这样吃法可以消痰化气,究竟是否有效,此地没有挂拉枣儿,也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当年在北平,到了冬天睡热炕的老太太,总喜欢放几枚挂拉枣儿在炕沿旁边,说是碰上半夜咳嗽不停,嘴嚅含个挂拉枣克慢慢咀嚼,也就能把咳嗽压下去了。

  唐鲁孙随笔集之《酸甜苦辣咸》

  飘在餐桌上的花香

  中国人不但味觉高,而且也是一个饭吃、爱吃又会吃的民族。无论是天上飞的、山上跑的、水里游的、糙里蹦的都可以入馔。除了这些山珍海味外,甚至有些花卉经过厨师妙手,照样可以上桌。

  先祖慈在世时,每年寿诞必请同和堂饭庄来家会菜。舍下前庭有一株古榆树,同和堂庖人刘四,人非常的风趣,有一年,他忽然豪兴大发,采了些碧绿小榆钱,(注:榆树的果实像钱,所以叫做“榆钱”。)揉到已发酵的湿面粉里,加添脂油丁、松子、冰糖揉匀擀匀切片,一层的叠起来,洒上红丝,上锅蒸熟再切成菱形。论颜色是桑红映著,入口之後,味清而隽,不黏而松,比起南方的松糕,更来得可口。可惜这家饭庄不久歇业,刘四也不知去了何处。虽然家人如法pào制,但不是太油,就是太乾,前几天跟几位吃过刘四做的榆钱糕老朋友谈起来,大家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夏天时的丁香藤萝,引得狂蜂醉蝶回舞,饽饽铺门口贴起“新添鲜藤萝饼上市”的红纸条。饽饽铺藤萝饼的做法跟翻毛月饼差不多,不过是把枣泥豆沙换成藤萝花,吃的时候带点淡淡的花香。因为藤萝花在北平并不是普通的花卉,得来不易,所以特别珍惜,不肯大量使用。我住在北平粉子胡同东跨院,小屋三楹,东西各有一株寿逾百龄的老藤,虬蟠纠错,用巨型的竖架支撑之下,藤各依附刻峭崔嵬的太湖石上,灵秀会结。据说丁香紫藤,树龄愈老的愈早开花,所以别的地方花未含苞,而这两株老藤,早已花开满枝了。藤萝架下设有石砰石凳,每年到花开,据说当年盛伯希祭酒最喜欢在花下跟人斗棋随酒,更给这小屋取名双藤老屋,而舍下所做藤萝饼,经过名家品尝,一致赞好,也就成了一时名点。藤萝花要在似开未开时,摘去蕊络,仅留花瓣,用水洗净,中筋面粉发好擀成圆形薄片,抹一层花生油,把小脂油丁、白糖、松子、花瓣拌匀,铺一层藤萝花馏,加一层当面皮叠起来蒸。蒸熟切块来吃,花有柔香,袭人yù醉。可惜来台湾二三十年,始终没有看过紫玉垂垂整串的藤萝花。

  北平西郊三贝子花园,是乐善园旧址,园里的樊chūn堂四周养石成山,环植槐、柳、桃、杏。堂前有一座花园,用石闸环绕,种了玉簪花,叶绿如油,花洁胜雪。豳风堂酒馆主人郑曼云,在前外第一楼经营王楼chūn,生意发达。有一年chūn末夏和,我有几位上海朋友到北平观光,想看看当年慈禧太后临时夏宫,在豳风堂品茗休息,碰巧遇到郑曼云,坚留晚饭,并且说今天有分株摘下来玉簪花,打算炸点玉簪花给我们下酒,也让南方朋友尝尝北平的稀罕物儿。救qíng鬯chūn堂前的玉簪花是当年载涛贝勒从山东卫泽移植过来的名种,栽植堂前供老佛爷闻者观赏的。这种花每过两年分株一次,碰巧分株摘下了不少玉簪花棒,所以一定留我们尝尝鲜。他把玉簪花剖开洗净去蕊,面粉稀释搅入去皮碎核桃仁,玉簪花在面浆里一醮,放进油锅里炸成金huáng色。另外把豆腐渣用大火使油翻炒,呈松状加入火腿屑起锅,跟炸好的玉簪花同吃。这道菜不能加盐,完全利用火腿屑的鲜咸,才能衬托出玉簪花新芽的香柔味素。自从品尝过这次珍味之後,河北江南甚至珠江流域都培植有玉簪花,可是仅仅在雕栏篱落的花丛里任凭散逸清香,却不忍心摘花掐蕊……

  北平西直门外温泉村阳台山有一座寺院叫大觉寺,据说是辽金时代一座古刹,原本是一座小庙叫灵泉,明朝宣德皇帝爱它山势盘环,水流萦回,是个礼佛圣境,於是重加修茸,赐额大觉寺,并颁大藏经一部,永充供养。到了乾隆时代,又在后山建造一座舍利塔,后面就是西郊著名的龙潭,高寒涌翠,清可鉴人。殿左有一白果树,一望而知是几百年前的遗物。南院静室阶前有两株玉兰花树,擢颖挺秀,荫覆全院,初夏花荣灿烂夺目,比起无锡的香雪海更加出奇茂勃。住持一心是一位能诗,能画,善弈,又有海量的有趣人物,每年四月金顶妙学山庙会之前,总要把平津两地知名之士,请到大觉寺来欣赏盛开的玉兰,并在花前吟诗、作画、拍照留念,一心还亲自入卫动手炸玉兰花,名馔上桌,一大盘鹅huáng裹玉,微泛柔香,又苏又脆,让大家一快朵颐。北洋政府安福系要人李赞侯(思浩)跟一心是好朋友,每年寺里都把王兰花晒乾收藏,送给李总长。当年李宝侯在安福俱乐部chūn卮雅叙,苏炸玉兰花片,还是一道名菜呢!

  宋明轩主持冀察政务委员会时期,日本人虽然时时刻刻找碴儿挑衅,但是饭馆的生意,却颇兴隆。东兴楼含有旭日东升好口彩,所以日本人对於东兴楼颇有好感,请客十之八九是在东兴楼。冀察政委会以及所属各机关,因为泰丰楼有乐陵人的股份,宋明轩为了照顾小同乡,总是光顾泰丰楼。东兴楼有个外号叫二掌座的厨师“刘喜儿”,原本是李莲英家厨房里的小帮手,清廷逊位後,李莲英退休出宫,家里用不了那许多下人,於是把喜儿介绍到东兴楼来了。李莲英是东兴楼的大股东,碍於qíng面,只好把他安置到灶上去。偏偏这位喜儿又好自chuī自擂,好像他是御膳房出身似的,大家看在眼里,谁也不愿意跟他计较,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二掌座的,也不过讽刺他像个二掌柜的而已。有一天日本有一位名人在东兴楼宴客,他做了一道清扬氽竹荪加鲜茉莉花,那位名人品尝之後赞不绝口,并且大事渲染一番,想不到刘喜儿就此变成名厨,大红大紫起来。声望一高,架子也端起来了,天天吵着涨工钱,后来实在不胜其烦把他辞退,於是,他转到泰丰楼来,碰巧宋委员长吃了他的茉莉竹荪汤,也是赞赏有加,变成当时的一道名菜,平津两地的山东馆,酒席上再也少不了这道汤菜。记得政委会的军需处长刘金铺在长桩寺给他去世的老娘做百龄冥寿时,筵开一百多桌,汤菜就用茉莉竹荪,因为桌数太多,出菜快慢不一,茉莉花被热气薰得过火,味道大失,从此席面上也很少见到这一道扬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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