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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谭十记/让子弹飞_马识途【完结】(86)

  爷派来讨债的,债一讨完,就会走的。”他听了也不在乎,只要是“个男娃娃,能长大成人,养儿育女,传宗接代就行了。

  但是幺叔幺娘的如意算盘没有打通,大毛儿是幺娘晚生的,身体的根底本来不大好,又抽上鸦片烟,就越发坏了。在五岁多的那一年,得了一场大病。么叔么娘把医生请遍了,什么怪药都吃jiāo了彳什么菩萨的愿也许完了,幺叔为了给大毛儿治病,把田产也卖得差不多了,还是不见好,最后还是“走”了。

  幺叔幺娘的心头ròu被挖掉了,那悲伤劲可以想见了。原来有人说的这是阎王派他来讨债的说法应验了。大家也是这么劝幺叔的:“前世你该他的债,他来把债讨完了,也该他走了。”有一个他过去热悉的和尚,也来劝他说:“前世申的命,这世得报应,你是奈何不得的,你在尘世的缘分算是完了\该找一个淸静的地方去了此一生了。”果然他不辞而别,跟那个和尚走了,听说是到峨眉山上他早已看好的那个庙子里去剃度出家了。”

  幺娘呢?大毛儿明明死了,她却不承认。硬不准人把太毛儿入敛装棺材,抬出去埋了。她硬说:“大毛儿睡着了,等一等,等一等他就会酲的。”她一个劲地扑在大毛儿身上叫他,“大毛儿,你醒醒,你酲醒。”她竟然不哭,也没有掉眼泪。別人掉泪,她还是那么木头木脑地望着大毛儿。过了几天,灵堂出了臭味儿,大家才估倒把么娘拉幵,把大毛儿装进植材,抬到龙水沟坟上去埋了。

  幺娘没有见到大毛儿了,她到处找,还是没有找到。她总以为是大毛儿出门到哪儿玩去了,所以吃饭的时候,她总要把大毛儿拍碗盛好饭,摆好筷子,到门口喊:“大毛儿,回来吃饭了。”

  晚上也一样,她在门口喊:“大毛儿,回来呀,睡觉啦,”不见大乇儿回来,她就打起一个纸灯笼,在村子里到处喊:“大毛儿,回来呀1”

  有人告诉她说:“你的大毛儿已经在龙水沟坟山上睡着了。”她就提起灯笼到龙水沟去,在坟山上上上下下地找,不住地喊1“大毛儿,回来呀。”

  幺叔看破了红尘,忍心拋下么娘走了,幺娘似乎并不觉得,几乎忘记有幺叔的存在,烺。可是她却忘不了大毛儿。她也能做能吃,和好人一般无二,就是一吃饭,就要喊火毛儿回来吃饭,―到天黑,她就要打起灯笼,到处转游,喊大毛儿回家。她每天都要去龙水沟坟山上转上转下,喊大毛儿喊到深夜。

  我回家的头一夭晚上,在土地庙外边乘凉,就看见她提起灯笼,在龙水沟象喊魂一样地叫喊,“大毛儿,回来呀。”那象鬼火一样在坟山上忽明忽灭的饤火,那婁惨的叫声,叫我听起来,真是毛骨悚然。:这个,我在前面已经说过了。

  第二天,大伯叫我还是去看星一下幺娘,幺娘从小对我好,我是该去看一看。我到她家里去了。才一跨进门,么娘看到我,就高兴地说,“二娃子,你回来了,你把人毛儿带到哪里要去了,尽不回来?”

  我简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好支吾着说:“大毛儿要回来的。”

  “不晓得他到哪里野去了,你碰到他,叫他快回来:我不相信么娘想大毛儿想得神经错乱了,听她说话这么有条有理的。我赶忙回答:“嗯,我叫他快回来。”

  我在家乡呆了不过半月,天夭晚上都看到龙水沟里鬼火一般的灯光,听到幺娘的喊声。至今那明灭的灯光和那凄惨的叫声,还活龙活现在我的眼面前。

  你们问么娘后来怎么样了?后来我听家乡的人来说,幺娘喊大毛儿喊了几个月,还是不见大毛儿的踪影,她就扩大地方去喊。一晚上不睡觉,到处敌走,就是喊大毛儿。后来她忽然不见了,不知道她到嘢里去了。有人说,在乡场口的桥头上看到水溪边有一个纸灯笼,很象是幺娘的纸灯笼,可能她已经失足落水淹死了。但是又有人说,在远远山里一个尼姑庵里,看到一个正在上香的老尼姑,很象是幺娘,说不定她被哪个善心人把她度到尼姑庵去了。不管幺娘是死是活,我都愿她的灵魂得到安息。野狐禅师摆完了他的龙门阵,难过地低下了头。我们也轻轻地叹息了。是羌江钓徒想转换一下这沉闷的空气,故意跟野狐禅师开玩笑说:“这回你摆的龙门阵,倒好象不是野狐禅,没有经过你艺术如工的样子:

  野狐禅师竞一反常态,没有搭白,只顾低着头,想必他的幺娘还在他的耳边喊魂。会长峨眉山人没有说什么,只挥一挥手,意思是散会了,夜已深了,各人回家去吧。

  第九记 穷通道士:买牛记

  前头羌江钓徒摆了一个立员节牌坊和沉河的龙门阵,接着现耕斋主又给我们摆了一个《观花记\大家对砚耕斋主摆这么短一个龙门阵表示不满意,野狐禅师又自告奋勇帮助池补摆了一个龙门阵《生儿记》。这三个龙门阵都是乡坝头的事。可见不是只有你们城里人才有见所未见闻跅未闻千奇百怪的龙门阵的。乡坝头的奇闻怪事,并不比城里头少,就凭《沉河记》《观花记》和《生儿记》三个龙门阵来说,乡项头的事,比城里头的事更惨。有人说,我们这个时代就是产生悲剧的时代,我们这个国家就是产生悲剧的国家,我们这些人物就是那些悲剧里的人物,我觉得很有几分道理。就我说,几十年来,实在没有看到和听到过几件叫人欢喜的事。所以我在下面也只能给大家摆一件惨事―。我是乡坝佬,自然摆的是乡坝头的事。一童科员,现在是我们冷板凳会的穷通道士,开始摆他的乡坝头的龙门阵,我的家是在童家沟聚族而居的童家大院子里。这个院子里的人家大半都姓童,从大堂屋里共同馨香祝告的神主牌看来,都发源于一个老祖宗。可是这一个老袓宗的玄孙曾孙们的光景就大不相同了。有的人家,比如我们的人房童子林家,就占在正房的龙脉上,家越发越大,人长得越来越气派。我们的童大老爷在县城里当“民选”的议长,是这一方的头面人物,3然也就是我们老袓宗的光荣后代,嫡派的子孙。他的两个少爷,大少爷在京城上什么法政大学堂,那是专门训练官檢的地方。怪不得大少爷每年暑假回到乡下来“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坐着一闪一闪的滑杆因来,摆出那么一副官僚躯式,虽说他还不过是一个淮官僚。你看那样子,头上梳者亮光光的“拿被仑头”,身穿我看来好象适粗麻布大家却说是上等进口料子做的笔抵西装,脚登照得起人影子的黑皮鞋。鼻子上还架上一副金架子的墨绿遮阳眼镜。他一跳下滑杆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用手绡轻轻揩拭一下下来时踏在灰土地上给皮鞋扑上的一层灰。然后皱着眉头,捂住彝子,不满窓地看若周围这些东倒西歪的土房子,这七坑八dòng的灰土小道,这很不顺眼的欢迎人群。这人群中不少的是他的长辈,以致于是他的么房祖公。他好似招呼又好似不理会地轻微点一点头,口里哼哼唧唧儿声,便扬长而去,到正崖大院子里去了6据抬他的滑杆回来的两个叔辈说,在县城里他就和当议长的大老爷有过一番争论。他是在法政学堂才得了学士学位的’现在回&县城,成为一个候玦待补的侯补官员。大老爷叫他回到老屋院子来祭祖扫墓,也熟悉一些稻麦菽黍之事,也就是懺一点收租取利‘手续。大老爷说,落叶归根,最后总足要靠老基业养老,啊。他却听不进去,不想回到乡下来。“你至少可以到乡下呼吸点新鲜空气嘛。”苤议长这一句店还算打动了大少爷。于是他坐上自备滑杆,一闪一闪回到老家6可是一下滑杆,闻到了在乡坝头少不了的猪粪牛屎气味,就灰了心了。足不出户地住了几天,在堂屋点上香烛,烧了纸钱,他直挺挺地站在老袓宗神主牌面前,行了三个鞠躬礼,便算完成任务,第二夭就坐上滑杆进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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