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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染坊_陈杰【完结】(77)

  【3】

  上午十点多钟,夜明妃叙qíng馆里,夜明妃——沈远宜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她穿一件浅灰色布旗袍,学生发式,弧形月白发卡。清丽脱俗,文雅恬静。这房间很大,屋子里有一架深红色的三角钢琴,墙上是小幅油画,画的内容是些静物,水果鲜花之类,其画法,明暗反差很高,越发显得深远静谧。这个房间里从桌布到椅套全是白的。里面是卧室,浅蓝色的帷幔挂起,chuáng前是踏毯,高贵简洁。

  她看着报纸上的广告,自言自语地说:“‘别青岛,来济南,染出一片蓝蓝天!’青岛开染厂的,陈寿亭……”她猛地站起来,拿着报纸跑到电话旁边,摇一阵电话,“给我接宏巨染厂,哎,对,新开的。”她等着,下意识地向后拢了下头发,“喂,宏巨染厂吗?”对面答应。“陈掌柜的在吗?出去吃饭了?噢,问我是哪里呀?我是陈掌柜的朋友。”她笑了,“陈掌柜没有女的朋友?”她的笑更加天真迷人,“那好吧,我下午再打吧。请问一下,陈掌柜的在青岛的工厂是叫大华染厂吗?噢!好,好。谢谢!”她把电话放下后,大声冲楼下喊:“姨妈——”

  一个中年妇女闻声上楼。她有四十出头,gān净利索,风韵犹存。“什么事,远宜?”

  她指着报纸:“你看,青岛那个陈掌柜,他来济南开染厂了。这下可好了。快让顺子来,拿我的名帖去请他。不行,我亲自去。”说着就要去拿外衣,还是一件线结的白色开司米。

  她姨拦住她,要过报纸放在一边:“就是二十块大洋人qíng,回头加倍给他就行了,你还亲自去请他。不用。”

  远宜很诧异,她用陌生的目光看着姨妈,傻了一会儿,又拿过外套,十分坚决地说:“不行!这个人太好了,这样的人我从来没遇见过。那天要不是人家,我就冻死在海边上了。”

  姨妈不以为然:“远宜,也不全是他,也有天意。”

  “天意?天意怎么不让我找到长鹤?天意为什么让小偷偷了我的包?天意?如果有天意,也是让他来救我。那天他还喝了酒,走路都打晃,可他就是不上车。我坐在车上,人家在地上跑,真是一点邪念都没有。这样的人能简单说成是二十块钱的人qíng?不行,我得去。”说着就往身上穿外套。

  姨母按住她:“不行,起码今天不行。下午一点,我答应了三元染厂的赵老三了,人家陪德意志洋行的客人来看你。听话,啊?”

  远宜厌烦透顶地坐下了,把外套用力甩向一边。姨妈赶紧过去拾起来,抖搂一下搭在臂弯里。远宜撇着脸:“那你把顺子叫来,让他先去一趟。”

  姨母蹲在沙发前哄她:“远宜,你现在可是远近闻名的红人儿,那些做买卖的哪个不到咱这里来?用不几天,那陈掌柜的准来。到时候咱好好招待他不就行了嘛!啊,听话。”她见远宜还努着嘴生气,眼珠一转,扶着她的腿说,“远宜,他不是要开业吗?要么到那天咱给他送厚礼,不仅还了人qíng,还给他撑了门面。这多好!”

  远宜立刻惊喜起来:“对,我给他来个惊喜。我要好好谢谢这位陈大哥。”

  中午,三辆洋车来到济南聚丰德饭庄门前,东初一并付过钱。因为宏巨染厂开业要在这里请客,寿亭打量着店外的场地。家驹抬头看着饭店的对联,不禁念道:“‘冬笋茭白淡咸六味,鹿唇驼蹄上下八珍。’东初,这口气不小呀!”

  东初笑着说:“这是济南最大的馆子,正宗鲁菜。六哥,你看这铺面还行吗?”

  寿亭笑笑:“咱又不吃铺面,只要能把生的弄熟了就行。”

  饭店刘掌柜一溜小跑迎出来,让着三位往里走。

  楼上“风摆荷”雅间,三位落座。

  饭店对面有个小空场子,一个外地来的艺人在变戏法儿。这汉子有三十多岁,光着膀子。他面前的地上铺着块红布,上面扣着两个小碗,一对铁球,还有一个小泥人。他正在招徕看客:“各位,本人虽是家在济阳,但祖上却是济南人,当年袁世凯当济南提督,我爹就是他老人家的马弁。现在麦子早收了,秋庄稼还没到点,所以抽空到济南来寻寻旧友,带来几样玩意儿,在这里献丑。刚才说了,我虽不是济南人,但是俺爹是济南人。当然,不是所有的济南人都是俺爹。各位老少爷们,婶子大娘,姐姐妹妹,您有钱帮个钱场,没钱帮个人场,一分二钱,往这里扔。”他用手一指跟前的红布,“炸弹——”他一指远处,“往那里扔。”

  周围的人大笑。

  “你别光说不练呀!”周围几个人喊。

  雅间里,桌上已经摆上了四样小菜。东初拿着菜谱,他说一个菜,小二点一下头。这时,楼下传来变戏法的招徕声,东初皱了皱眉,小二赶紧过去把窗子关上,冲着东初点头赔礼。

  菜点完了,东初把菜谱jiāo还了小二。小二一溜喊着往下跑:“清烹虾段,软炸里脊,九转大肠,爆炒腰花,罗汉肚,荷叶ròu,外带奶汤蒲菜。三元染厂三掌柜的赏钱五毛——”

  “好嘞——”厨房里随之应和。

  寿亭说:“这一个地方一个风俗,青岛的饭店就没这套。北京和济南差不多。东初,这后一声,有的能喊出来,有的就不能喊出来。比如小偷,让他一喊‘贼赏五毛——’那警察就来了。”

  东初家驹都笑了。

  楼下,那个变戏法的拿起小泥人:“我这东西可是个宝,前知三百年,后知五百载。这位说了,你这是胡chuī。好!咱看看我是不是胡chuī。说远了没用,咱就来近的。咱先问问他这两天的天气怎么样。咱先说昨天——”说着把小泥人放到耳朵上,“它说了,昨天是yīn天。各位,说对了吧?好,咱再问问他今天——”又把小泥人放到耳朵上,“它说今天是晴天。对了吧?好,咱再问问它明天——”说着又放到耳朵上,这回拿下来说,“它说了,这明天——明天再说吧!”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这时,饭店里的刘掌柜挤进来,对着变戏法的一拱手:“兄弟,对不住,今天小店有贵客说话,您换个地方发财?我这里谢了。”说着塞上三毛钱。那汉子一看,也识趣地抱拳还礼:“哟,得罪,得罪,还劳您破费。”说着收摊子。

  观众纷纷散去。

  菜上齐了,东初、寿亭和家驹一齐碰杯。这时,刘掌柜进来,进门就抱拳问好:“三掌柜的,刚才撩帘的稍没留神,来了个卖艺的,咋咋呼呼,扫了三位的兴致,得罪,得罪!”

  东初赶紧站起来介绍:“六哥,这是刘掌柜的。刘掌柜,这是宏巨印染厂的陈掌柜的。这位是卢先生,德意志洋行的买办。”

  刘掌柜有四十多岁,上唇有胡子,微胖。他连连作揖:“陈掌柜,卢先生,贵号开业,把这么大的场面安排小店,真是抬举小弟。谢谢!以后陈掌柜的在济南发财,还得多关照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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