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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染坊_陈杰【完结】(99)

  寿亭从腰里掏出一个紫绒首饰盒,远宜打开,是一只手表。远宜摘下原来的手表,戴上了新坤表,很高兴:“很漂亮。六哥,这làng琴表很贵的,我会一辈子都戴着。”

  寿亭笑了笑:“戴着吧。我也不懂什么琴,就是捡着最贵的买。回来之后,家驹说,还有比这好的,只是我乡下人进城,有点傻眼,没找对地方。”

  远宜笑他:“你没给六嫂买一块?”

  寿亭笑着说:“这什么人呀,得什么打扮儿。在青岛的时候,我给她买了一块,她一回没戴过。你六嫂说得更有意思——这不如那座钟看得清楚!”

  远宜说:“六嫂人真好,我和她坐在那里说话,她这一天一天的,就没松开过我的手。”

  寿亭笑笑:“她家从小也就她自己,乍得了个妹子,也是高兴得不得了。我这些天在上海,一想起有了个妹子,心里更是不住地喜欢。上海一个姓林的王八蛋,惹我生了一顿那么大的气,可一想起咱有妹子,觉得那些都不算什么。”

  远宜忙问:“是谁惹我六哥生气?”

  寿亭淡淡地说:“一个不知道头轻蛋重的小子。呸!瞧我这嘴,当着妹子也说粗话。”

  楼下,姨母守着十几匹绸缎,高兴得不得了,看看这种,看看那种,还往身上比量:“这陈掌柜的真是内行,我也去过苏杭,就是没找着这种货色。你看看人家的眼力。”

  那些佣人跟着夸奖。

  姨母又拿过一条金项链看着,越看心里越美:“这周周生(民国时期上海最大的金店)的金货就是好!不仅是样式好。你看见了吗?这是真正的美国紫金,一点杂质也没有。这陈掌柜的真是见过世面的人,人家买东西就是地道。”说着套在脖子上,转身去镜子那里照,照了前身照侧身,十分高兴。然后喜去悲来:“当年谭鑫培来济南演出,我去垫的场子。那真是四处里借衣裳,当初就是行头不好,济南地方也是小,也没人捧,要是在北京,早就红了。”

  众佣人大概听过好几次这样的遗憾回忆,所以反应并不qiáng烈。

  她放下那些礼物后,对一个丫头说:“凤子,上去问问陈掌柜的在这吃饭不。要是吃饭,咱好准备。”

  凤子是远宜的丫头,她说:“刚才我上去收蛋糕,小姐说不让打扰。”

  姨母看了看墙上的表:“看着,五点钟陈掌柜的不下来,就告诉燕喜堂送菜。可咱也不知道陈掌柜的爱吃什么呀?”

  凤子说:“豆腐,那天我听他说来着。”

  姨母笑了:“净胡说,人家那么大的买卖家能吃豆腐?”

  凤子低头去收拾那些绸缎,没敢对豆腐再说什么。

  楼上,远宜说:“六哥,长鹤,噢,就是那个军长要来了。”说着低下了头,玩弄着桌布。

  寿亭高兴:“好呀,我请他。妹子,具体的招法你六嫂也都说了。咱gān这一行也是没法儿。只要人家不说别的,我看,就跟着他走吧!你能有这正经的去处,我也就放心了。妻妾没大小,全是处得好,别去管那些用不着的,啊?”

  远宜摇摇头,看了看窗外,回过脸来苦笑一下:“六哥,新式的感qíng你不懂,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寿亭一听,故意一瞪眼:“妹子,这你可说错了。我和你六嫂十五就认识,我就住在她家。家驹说我这是正规的新式恋爱,我怎么不懂?男人就怕你心里没有他。那军长来了,我对他说。”

  远宜幽幽地说:“六哥,他不是你,他现在是chūn风得意的青年将领,相当受宠。咱不说这些了。我叫你来,六哥,是想给你找个生意做。”

  “怎么还出来买卖了?”寿亭有点烦。

  “六哥,长鹤是国防部的军需处长,是专管花钱的一个机关。这次他到山东来,是来采购中央军的被服。你是开染厂的,这不正好吗?我让他多给你钱。”

  寿亭的脸拉下来:“妹子,这事不能办,我不和官府做买卖,更不能让你帮着我做买卖。我说不出为什么,就是心里觉得别扭。”

  远宜把头低下了,慢慢地说:“六哥,你是怕别人说你靠jì女发的财?”

  寿亭的眼立刻瞪起来,远宜很害怕。寿亭大声说:“谁要是敢说你是jì女,我宰了他!这事我早定了。咱今天就从了良。咱现在不缺吃不缺穿,说不上什么生活所迫。咱青岛的房子还没卖,带上你姨,去青岛,消停上个一二年,找个正当的人家嫁了,可别再gān这一行了!我在上海,一想起你在这个去处,陪着些贼羔子男人说话,就恨不能用机关枪把那些男人都嘟嘟了。从良,这是正道。”

  远宜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是呀,是该从良了!”她又把脸转向窗口。

  寿亭高兴了:“这就对了。吃穿嫁妆全是我的,到你出嫁的时候,咱办得热热闹闹的。只要你愿意,咱租个飞机上天转一圈。”

  远宜被那美好的一幕感动了,她慢慢地点着头,然后慢慢地低下头,泪流下来,她拿起手绢擦着。寿亭很纳闷:“妹子,咱说得好好的,怎么哭了?我哪句话说得不是地方?”

  远宜摇摇头。

  “你还放不下那军长?嗨,你说话呀!可急死我了!”

  远宜说:“不是。六哥,从来没人劝过我从良,我亲姨都不让我从良。”

  寿亭说:“你姨?我一会儿就下去,给她下半辈子作个jiāo代。至于别的,都不用你管。嗨,别哭了,你一掉泪,我那心里就难受。咱当初是没法儿,才一脚踩在这烂泥里。不管跟不跟那军长,咱都不能再gān这个了。是我不让你gān。你是我妹子,我就能做了这个主。咱今天就关了这扇门。你姨她要多少钱,我都给她,外带着给她养老送终。妹子,人这一辈子很短,我想起当初要饭来,觉得并不远,可都二十多年了。女人更是老得快。你也不能总是这么俊。听哥的,咱先看看那军长怎么说。他不忘旧qíng,咱就跟他去,我就认下这妹夫。如果他说三道四的,去他妈的,还他娘的留学生将军!那项羽是个老粗,人家也没留过学,可人家‘四面楚歌乌江岸,乌骓画戟奈何天’,四下里全是韩信的兵,马上就没命了,还没丢下虞姬自己窜了呢!他倒好,自己出城逃命,也不带上咱。妹子,见了他,这话我可能不便直说,可是我得告诉他,这是他的不对。男子汉大丈夫,qíng义二字比命重。这里放着你的心上人,噢,那日本人一放枪,吓得你把什么都忘了?那天你给我说什么来着?噢,海誓山盟,对,就是海誓山盟,妹子,是他先忘的,不是咱,你可别和没理儿似的。”寿亭气得呼呼直喘,“还他娘的‘地形越复杂本事越大’,沈阳城在块平地上,地形根本不复杂,你都跑得这么快,要是地形再复杂点,让你那本事使出来,还不跑得更快呀!气死我了!”

  远宜怕寿亭继续诋毁自己的心上人,就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六哥,那是军事命令,他不能不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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