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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做女孩_[美]伊莉莎白.吉尔伯特【完结】(13)

  图蒂在四岁的时候说这句话。

  在巴厘岛走出婚姻而孤独无依,在西方人来说难以想象。封闭在围墙内的家庭单位,在巴厘岛,是生活的一切--四代亲属同住在环绕家庭祠堂的一间间小平房,照料彼此,从生到死。家宅是力量、财务保障、健康、日间看护、教育,以及--对巴厘岛人最为重要的--信仰的源头。

  家宅的重要xing,使巴厘岛人将它视为活生生的人一般。巴厘岛的村落人口数,传统上并非以人数,而是以家宅数量计算。家宅是自给自足的宇宙。因此你离不开它。(当然除非你是女人,你只须搬动一次--从父亲家搬入丈夫家。)这种系统若是奏效--在这健全的社会中几乎一向如此--即培育出全世界最健康、安稳、平静、快乐、平衡的人类。若不奏效呢?就变得像我的新朋友大姐一样,这些弃儿迷失在缺乏空气的轨道中。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选择留在家宅的安全网内,继续与把她揍到送医的丈夫待在一起,不然就选择自救离去,却从此一无所有。

  事实上,并非真的一无所有。她带着博大的医疗知识、善良之心、工作道德和图蒂--由她努力争取而来的女儿。巴厘岛到底是父权社会,在罕见的离婚案例中,孩子自动归属父亲所有。为了争取图蒂,大姐必须散尽所有的一切去聘请律师。我是说--"所有的一切"。她不仅卖了家具和珠宝,还卖了刀子、汤匙、袜子、鞋子、旧抹布和烧过的蜡烛--为了付清律师费用而卖掉一切。经过两年的jiāo战,她最后确实争取到女儿。图蒂是个女孩,这是大姐的幸运;因为倘若图蒂是男孩,大姐甭想再见到这个孩子,男孩宝贵得多。

  过去几年来,大姐和图蒂独立生活--在组织如蜂巢的巴厘岛中独自生活!--随着钱的来去,每隔几个月搬一次家,始终为了下一步何去何从忧心忡忡。这并不容易,因为每回搬家,她的病患(多半是巴厘岛人,近来他们亦自身难保)很难再找到她。此外,每回搬家,图蒂都必须转学。图蒂从前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但打从上回搬家后,名次已掉到五十个学童当中的第二十名。

  正当大姐向我叙述这件真实故事之际,图蒂本人放学回家,走进店里。如今八岁的她,展现出无比的魅力。这名可爱的女孩(绑马尾、皮包骨、活跃异常)用生动的英语问我想不想吃午饭,大姐说:"我都给忘了!你该吃午饭!"母女俩赶忙跑进厨房--加上躲在里头的两位害羞女孩帮忙--过一会儿制作出我在巴厘岛尝过的最佳食物。

  第19节:印尼故事(18)

  小图蒂端上每道菜时,就嗓音清亮、笑容可掬地说明盘内的东西,如此活泼的她该去耍指挥棒。

  "姜huáng汁,清洁肾脏!"她宣告。

  "海藻,补充钙质!"

  "番茄沙拉,补充维他命D!"

  "多种香糙,预防疟疾!"

  我最后说:"图蒂,你在哪儿学会这一口好英语?"

  "从书上!"她宣称。

  "我认为你是很聪明的女孩。"我告知她。

  "谢谢你!"她说,跳了个即兴的快乐小舞,"你也是很聪明的女孩!"

  顺带一提,巴厘岛的孩子通常不像这样。他们经常极度安静客气,躲在母亲身后。图蒂却不然,她具有娱乐风采,她懂得表现与表达。

  "我让你看我的书!"图蒂唱歌般地说道,冲上楼梯取书。

  "她想当动物医生,"大姐告诉我,"那词怎么说?"

  "shòu医?"

  "对,shòu医。她对动物有许多疑问,我却没法回答。她说:"妈咪,如果有人带一只生病的老虎过来,是不是先包扎牙齿,以免它咬我?假如有条蛇生了病,需要服药,它的开口在哪里?"我不晓得她从哪儿得到这些想法。我希望她能上大学。"

  图蒂抱着一堆书,摇摇晃晃下楼梯,迅速爬到母亲腿上。大姐笑着亲吻女儿,离婚的愁云惨雾刹那间从她脸上消失。我看着她们,心想,让母亲幸存下来的小女孩,长大后必能成为女qiáng人。一个下午的时间,我已深爱着这个孩子。我不由自主地向神祈祷:"愿图蒂有天能为一千只白老虎包扎牙齿!"

  我也喜爱图蒂的母亲。但我已在他们店里待了好几个小时,觉得自己该走了。也有其他游客走入店里,希望用餐。其中有名游客是个厚脸皮的澳洲老女人,大声嚷嚷问大姐能否帮她治疗"糟透了的便秘问题"。我心想:"亲爱的,再唱大声点吧,让我们大伙为你伴舞……"

  "我明天再来,"我向大姐保证,"再点你的多种维他命特餐。"

  "你的膝盖现在好多了,"大姐说,"很快就会更好,不再感染。"

  她拭去我腿上残留的绿色药膏,然后轻轻摇了摇我的膝盖骨,摸着感觉什么。而后她摸另一条腿的膝盖,闭上眼睛。她睁开眼睛,咧嘴而笑,说:"我从你的膝盖得知最近你不太有xing生活。"

  我问:"怎么说?因为合得太紧?"

  她笑着说:"不是的--是关节,很gān燥。xing生活能分泌荷尔蒙,润滑关节。你多久没有xing生活了?"

  "大概一年半。"

  "你需要好男人。我会帮你找找。我会去庙里求神给你找个好男人,因为现在你是我的姐妹。还有,你明天过来的时候,我会为你清洁肾脏。"

  "除了好男人,还有gān净的肾脏?听起来很不错。"

  "我没告诉过任何人这些离婚的事,"她告诉我:"我的人生太沉重,太哀伤,太辛苦。我不明白人生为什么这么辛苦。"

  而后我做了件奇怪的事。我握住治疗师的双手,口气坚定地说:"你的人生最辛苦的部分都过去了,大姐。"

  而后我离开她的店,无法解释地颤抖,充满某种自己仍无从辨别或释放的qiáng烈直觉或冲动。

  87

  现在我每天的活动,分成自自然然的三等分。早晨和大姐待在她的店里,谈笑,吃饭。下午去赖爷家,聊天,喝咖啡。晚上在我的美丽庭园,独自消磨时间和阅读,或时而与过来弹吉他的尤弟聊天。每天早晨,我在太阳从稻田一方升起之时禅坐,睡前我跟我的四兄弟说话,请他们在我睡觉时守护我。

  我在这里只待了几星期,却已经有任务完成的感觉。在印尼的任务是寻求平衡,而我却不再觉得自己在寻求任何东西,因为平衡已自然到来。我并未变成巴厘岛人(如同我从未变成意大利人或印度人),而是感觉到自身的平静,我喜欢让自己的日子在舒适的禅修和愉悦的美景、挚友与美食之间摆dàng。近来我时常祷告,自在而频繁。多数时候,我发现自己在傍晚时分从赖爷家穿越猴林与稻田骑车回家时很想祈祷。当然,我祈祷不再被巴士撞上,或被猴子扑上来,或被狗咬,但这些都无关紧要。我的祷告多半纯粹是对自己的心满意足表达感激之qíng,我未曾感到有过如此卸下自己或世界的重担这般的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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