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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中天中华史17:大宋革新_易中天【完结】(13)

  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凭借军事政变夺取政权的赵宋官家也终于意识到,最靠谱的,是由儒家思想武装起来,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的文官。作为个人,他们既没有雄厚的社会基础,也没有qiáng大的军事力量,根本就造不了反;而儒家忠君爱国的主张,又让他们不生此念,不作此想。说得直白一点,科举官员并不想huáng袍加身,只想永保富贵,而他们的青云直上和飞huáng腾达,又只有君临天下的皇帝能够给予。

  宋代大兴科举,原因恐怕就在这里。

  要依靠,就得抬举。于是,赵宋官家便不惜成本地提高文官待遇,倡导读书做官论,由此在全社会形成了官本位的观念。这种风气虽然在现代社会颇遭诟病,当时却未尝没有积极意义。否则,也不会至今死而不僵。

  意义之一是保证了帝国的长治久安,从宋开始便不再有国家分裂的局面。元明清都是天下一统,明清两代也都国祚绵长,这不能不归功于两宋奠定的基本国策。

  其次是促进了科技进步和文化繁荣,尤其是图书出版业兴旺发达。前赴后继的考生需要应试教材,层出不穷的官员需要工作指南,都让书商们大发其财。何况俸禄高政务少的官员还要吟诗作赋,出版诗文集。结果,就连满足市井小民需要的通俗读物,也都布满大街小巷的书店和地摊,或者在勾栏瓦舍出售,这是我们在下一章还要讲到的。

  更重要的,是真正形成了士大夫阶层。

  士大夫一词早就有了。但在前期,无论作用还是影响力都很有限。三公坐而论道,士大夫起而行之,士和大夫都不过是执行者。南朝梁武帝甚至放出话来:国家是朕的,关士大夫什么事?

  宋代的qíng况则不同,士大夫俨然主人翁。

  他们以天下为己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甚至对自己的历史使命提出了极高的要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36]

  宋代士大夫,已成为有着qiáng烈jīng英意识的群体。

  因此,他们还会要求与皇帝共治天下。

  [31]详见本书

  第三章。

  [32]以上请参看王凯旋《中国科举制度史》。

  [33]以上请参看余英时《朱熹的历史世界》。

  [34]以上请参看朱瑞熙等《宋辽西夏金社会生活史》。

  [35]中央集权、官员代理和伦理治国是帝国制度的三大支柱,是本书作者的观点,请参看易中天《帝国的终结》。

  [36]三公坐而论道语见《考工记序》,梁武帝语见《资治通鉴》卷一百四十五天监元年四月条,以天下为己任语见王安石《杨墨》,先天下之忧而忧语见范仲淹《岳阳楼记》,为天地立心传为张载语,见朱熹、吕祖谦《近思录》。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出自宋儒张载,是儒家历史上最广为流传的格言之一,哲学家冯友兰将之概括为“横渠四句”。这幅书法作品是现代糙书大家于右任所书的“横渠四句”。

  共治天下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两宋朝野的共识。

  这句话,据说最早出自北宋仁宗、英宗、神宗和哲宗四朝元老文彦博。熙宁四年(1071)三月,宋神宗与二府商议变法,遭到文彦博的反对。文彦博说:祖宗家法俱在,变法不得人心。宋神宗反驳说:老百姓衷心拥护,怎么能说不得人心,又为什么一定要听士大夫的?文彦博直言不讳:因为我朝共治天下的是士大夫,不是什么老百姓![37]

  毫无疑问,这话有问题。没错,共治天下的确实不是老百姓。而且不要说宋,便是现代民主国家,也没有全民治国的道理。他们的办法,是把国家jiāo给民选政府。但,难道因为民众不是治国主体,就可以不顾民心向背了吗?

  文彦博逻辑不通。

  然而此言一出,却并无纷争。宋神宗只是辩解说士大夫也有主张变法的,王安石同样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可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已无争议。只要士大夫与赵宋官家意见高度统一,就可以不管什么老百姓,似乎也无分歧。天下原本就不是老百姓的,能分一杯羹的只有士大夫。

  这,恐怕也是当时朝中各派的共识。

  事实上,王安石和文彦博以及司马光一样,都属于jīng英意识极qiáng的士大夫群体。就连“以天下为己任”这话,恐怕也最早就是他说的。王安石,当然不会反对共治天下。

  历史的转折点,也就在这里了。

  我们知道,中国的士历来就有jīng英意识和使命感,所以曾子才会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而且曾子说得很清楚,任重道远,是因为以仁为己任,死而后已。可见先秦儒家自许的使命是jīng神xing的。他们担负的是核心价值观的坚守和传承,天下的兴衰存亡则不在肩上。[38]

  王安石他们的“以天下为己任”却不同。除了一如既往地守护jīng神领域和价值世界,还要参与国家政治和社会事务的管理,担负起天下的兴亡。这可不是单靠他们一厢qíng愿就能成立的。没有最高统治者的同意、支持甚至邀请,王安石也好,文彦博也罢,都只能是自作多qíng。

  那么,大权在握的皇帝们,会愿意吗?

  会的,不会也得会。

  实际上从汉高祖刘邦开始,皇帝们就已经意识到,如此庞大的帝国,绝不是他们一个人或一家子可以治理的。甚至就连“与朕共治天下”的话,也都有皇帝说过。但,被邀请来“共治”的主要是地方守臣,治理的也是民而非国。国事之权则宁可jiāo给外戚和宦官,也不分给士大夫。[39]

  这就只能叫皇权代理,不能叫共治天下。

  真正“共治”是在宋。宋代士大夫也像持有股份的公司高管,与皇帝肝胆相照,跟帝国荣rǔ与共,把天下事当作自家事,甚至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置身家xing命于不顾。

  比如韩琦。

  韩琦(1008—1075),字稚圭,相州安阳人。仁宗天圣年间中进士。与范仲淹戍西北,称“韩范”。历仕仁宗、英宗、神宗,人称“为相十载,辅佐三朝”。

  韩琦是仁宗时期的宰相。仁宗皇帝去世时,由于自己没有儿子,继位的是被立为太子的赵曙,也就是英宗。英宗其实是仁宗叔叔之孙,身体也不好,很不受仁宗的皇后、此刻的太后待见,随时都有被废的可能。为了保住这可怜的皇帝和政局的稳定,韩琦只好话里有话地向太后施加压力。

  有一天,太后向群臣说起英宗的病。

  韩琦马上说:臣等平时只能在外间见到官家,内中保护全在太后。如果官家得不到照管,太后恐怕也不得安稳。

  太后大惊失色:相公这是什么话!本宫当然用心。

  韩琦说:那就好。太后照管,则众人自然照管了。

  同僚吓得缩颈流汗。有人问韩琦:会不会太过分了?

  韩琦却说:不如此不得。[40]

  这就是担当了。更难得的是,这种担当也得到赵宋官家的认可。有一次,仁宗皇帝封张贵妃的亲戚为官,结果在朝堂上被包拯痛批,只好收回成命。然而憋屈的皇帝也只是回宫以后对张贵妃发脾气:你就知道要官,要官,就不知道那包拯是御史中丞吗?他的唾沫星子都喷到我脸上了![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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