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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中天中华史18:王安石变法_易中天【完结】(32)

  这份黑名单,便很可能是蔡京pào制的。后来,他又利用职权将人数扩大了两三倍,位居榜首的就是司马光。

  更可笑的是,章惇居然也榜上有名。[27]

  这当然足以证明蔡京之jian,却也同时证明道德其实与政治无关。政治讲的是立场,道德讲的是品质。品质好的可以有不同立场,比如王安石和司马光。那些立场坚定的人尽管会被骂作jian臣,却其实大多没有道德问题,比如章惇。可见除见风使舵者外,立场的选择其实无关乎道德。[28]

  此碑是元佑党人后人摹刻,碑额“元佑党籍碑”几个大字为宋徽宗赵佶所写,碑序和党人名单为蔡京所书。位于广西融水县,为国家一级文物。

  改革也一样。改革与政治有关,与经济有关,甚至与技术有关,唯独与道德无关。比如司马光认为,国民经济是个常量,理财就是与民争利。王安石却认为财富是变量,理财是要把蛋糕做大。那么,究竟是常量还是变量呢?这当然是学术问题,跟道德风马牛不相及,一毛钱关系都没有。[29]

  又比如,苏轼认为,免役和差役各有利弊。差役法的问题是,农民和市民要到官府服劳役,势必影响生产。免役法用劳役货币化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却给了官吏横征bào敛的机会,害得民众没有钱用。前一个问题是根本xing的,后面这个是技术xing的,因此苏轼不建议废免役、行差役。[30]

  显然,这是科学的分析。解决办法则是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量讨论,实事求是地进行修正和改良。司马光却偏要做道德判断,还执迷不悟,便只能坐失良机,让人扼腕。

  泛道德论和唯道德论,是不是很害人?

  实际上,改革有稳健和鲁莽,聪明和失策,也有得力和懈怠,因此有成功和失败,却没有道德不道德。为改革措施贴上道德标签,只会断了听取意见进行调整的后路。

  更严重的是,还能使人疯狂。

  [18]见(南宋)朱弁《曲洧旧闻》、(北宋)蔡絛《西清诗话》,同时请参看邓广铭《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

  [19]见李焘《长编》卷三百七十四、毕沅《续资治通鉴》卷七十九元祐元年四月癸巳日条。

  [20]见中华书局《苏轼文集》卷三八《王安石赠太傅制词》。

  [21]见毕沅《续资治通鉴》卷六十七熙宁二年八月庚戌日条。

  [22]见毕沅《续资治通鉴》卷六十六熙宁元年十月壬寅日条、卷六十八熙宁四年六月甲戌日条。

  [23]见毕沅《续资治通鉴》卷六十七熙宁三年四月己卯日条。

  [24]见《宋史·章惇传》。

  [25]见毕沅《续资治通鉴》卷七十九元祐元年闰二月癸卯日条。

  [26]见李焘《长编》卷三百六十七元祐元年二月丁亥日条、《宋史·蔡京传》、毕沅《续资治通鉴》卷七十九元祐元年二月辛未日条。

  [27]以上见《宋史·蔡京传》,毕沅《续资治通鉴》有关记载。现存国家一级文物“元祐党人碑”为元祐党人后人摹刻,碑额“元祐党籍碑”几个大字为宋徽宗赵佶所写,碑序和党人名单为蔡京所书。

  [28]日本历史学家小岛毅即称章惇以刚直不阿著称,就连是否应该为蔡京恢复名誉也认为可以商量。见小岛毅《中国思想与宗教的奔流:宋朝》。

  [29]请参看刘刚、李冬君《自由的款式》。

  [30]见毕沅《续资治通鉴》卷七十九元祐元年二月辛巳日条。

  执政岂能大无畏

  熙宁三年(1070)三月二十八日,也就是变法开始一年以后,神宗皇帝召见副宰相王安石,问了他一个问题:外面议论纷纷,称朝廷有“三不足”之说,卿知道吗?

  王安石答:不知道。哪三不足?

  神宗说: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

  王安石说:臣不知这话从何说起。陛下躬亲听政,唯恐伤民,怎么是不惧天变?广开言路,虚怀若谷,怎么是不恤人言?至于祖宗之法不足守,臣以为正该如此。仁宗在位四十年,修敕不知凡几。家法如不可变,祖宗为何要改?[31]

  此事没有下文,“三不足”却成为疑案。请问,王安石说过这些话吗?如果说过,为什么要矢口否认?如果没有,反对派又为什么能抓住大做文章?这是编得出来的吗?

  何况怎么看,也都像他说的。

  因此,一种可以被多数人接受的判断是:无论王安石是不是说过这三句话,或有过诸如此类的言论,“三不足”都代表了他的思想,甚至是他变法革新的jīng神支柱。[32]

  这是可能的,也是可怕的。

  没错,按照现代科学观点,自然界的变化与人世间的事qíng没有因果关系。像西汉董仲舒他们说的那样,发生地震或水灾是由于统治者德政不修犯了错误,并不成立。但是这种不科学的说法却有积极意义。因为中华帝国的掌舵人,无论皇帝还是代行皇权的,权力都实在太大了。他们既不像后来欧洲的帝王那样有教皇和教会制约,又不像之前周代的天子有诸侯制衡。管得住这些人的,只有老天爷。

  所以,当王安石他们表现出不惧天变的苗头时,老宰相富弼就忧心忡忡。他说:人君畏惧的也只有天。如果连天命和天谴都不害怕,那还有什么事qíng做不出来呢?[33]

  的确如此。也难怪后来的徽宗和蔡京君臣胆敢那样肆意妄为,因为jīng神导师王安石已经帮他们打消了顾虑。

  不惧天变的,当然更不惧人言。

  事实上,并非没人劝过神宗他们。富弼就曾在喜降chūn雨的某天提醒皇帝:愿陛下不以今日雨泽为喜,常以累年灾变为惧。苏轼也曾当面批评皇帝: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据说,神宗当时闻言悚然。但是结果呢?苏轼被打发到开封去做法官,富弼也在半年后离开了相位。[34]

  这时是熙宁二年的上半年,变法刚刚开始。

  实事求是地讲,变法之初的宋神宗和王安石,头脑都是冷静的,甚至考虑到了失败和搞砸的可能。神宗皇帝说,古往今来所有变革,常常是一人失误满盘皆输。王安石也直言不讳:人才难得也难知。当年尧舜和群臣共同选择鲧,尚且治水失败,何况今日变法要用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又哪能不会看走眼?所以,他们才决定设立制置三司条例司,希望依靠制度而不是个人来实现富国qiáng兵和长治久安。[35]

  制置三司条例司成立一个月后,神宗询问进展,王安石回答:文件是起糙好了。不过,如今要理财,就得使用能gān的人。这样一来,天下就会以为朝廷重才不重德,只知道要钱不注意礼乐教化。所以,臣请陛下考虑轻重缓急。

  神宗点头称是。[36]

  然而很快,王安石就变得狂躁而亢奋。

  变化并不奇怪。熙宁二年九月初四,也就是制置三司条例司成立半年后,青苗法颁布施行。对于改革的第一步,王安石他们当然高度关注。神宗甚至派出两个宦官实地考察,得到的信息是此法大得人心。然而几乎与此同时,批评的意见也排山倒海般地汹涌而来,眼看就要淹没那弱小的青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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