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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风东南雨:大话方言_易中天【完结】(26)

  因此只要有可能,大家就"说一不二"。实在不行,就说"两"。比如上海人就把"二路车"叫"两路车",把"一二三"叫"一两三"。一和两又有什么区别?两,有"双方"的意思。比如两便、两可、两全其美、两相qíng愿、两败俱伤。更重要的是,这"双打"还是平等或对等的。"二"就没有这个意思。一说到"二",就有大小,就有先后,就有个排序的问题。所以,但凡平等或对等,就只能说"两",不能说"二"。比如"两岸"不能说成"二岸","两边"不能说成"二边","两面"不能说成"二面","两造"(诉讼的双方即原告和被告)不能说成"二造"。两汉、两晋、两宋、两湖、两广、两江(清初的江南省和江西省),还有两党(执政党和在野党)、两极(南极和北极)、两栖(水中和陆地),也都是。如果说成"二",那么请问谁是"老大"?

  两,不但意味着双方的平等或对等,还有和谐统一的意向,比如两口子、两公婆。即便"两面派",也得把那"两面"弄得"天衣无fèng",让人看不出来。所以"有两下子"和"二把刀"不是一个概念,"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也不能说成"二手都要抓,二手都要硬"。北京人甚至发明了"俩"这个字。俩,是两人,不是二人。也不简单的只是"两个人",还意味着这两个人在一块儿。因此,说"他俩"、"咱俩",显然比说"他二人"、"我们二人"在语感上要亲切得多。尽管"俩"还有"少"的意思(比如"俩钱"就是没多少钱),但这并不妨碍亲切感。相反,人越少,岂不越亲切?

  二,就没有这种语感,它并不意味"少",只意味"次";也没有亲切感,反倒显得等级森严。实际上,"二把刀"是相对"一把手"而言,"二流"也是相对"一流"而言。"一把手"是能gān的人(比如"里里外外一把手"),"二把刀"就不咋的了。同样,"一流"是"上流","二流"就有"下流"之嫌,于是"二流子"就成了"下流货"的同义同。"二杆子"也一样。明白人都只有"一竿子",做事qíng"一竿子cha到底"。如此,则"二竿子"就是犯混、没谱、楞头愣脑、傻里呱叽,还自以为是,也就是"愣头青"。

  二竿子也叫二愣子、二百五、二毬货。"二百五"有"半吊子"的意思。古吋一吊钱一千文,半吊五百。但五百还是整数,因此再减半,二百五。显然,二百五比半吊子还要半吊子,当然是骂人的话。

  二毬货也是。毬,在北方方言尤其是西北方言中指男xing的xing器官。用xing器官和xing行为的称谓骂人,在各地方言中屡见不鲜。为jīng神文明计,恕不一一列举。问题是xing器官未必就是什么坏东西。没有它,人也不成其为人,为什么竟然成了骂人的话?原因之一,就在于它不幸"排行"第二。人身上,显露在外,最重要、最不能没有的是头,其次就是xing器官了。所以男xingxing器官在许多方言中也叫"老二",还有叫"小弟弟"的。

  xing在世界各民族中都是禁忌。要做,只能偷偷摸摸地做;要说,也只能拐弯抹角地说。连带xing器官,也决不能"拋头露面",而且永无"出头之日"。屈就"老二",已是不幸;不能"出头",更加窝囊。于是xing器官就成了不祥之物,甚至连来月经都叫"倒霉",而男人看见了女人的经血则叫"倒血霉"。其实xing是人类的正常需要和正常行为,没什么不祥和可耻的。问题在于,一方面它是人类不可遏制的冲动,另方面又受到社会的禁忌和压抑。这就两难。做吧,好像"不要脸";不做,又忍不住。于是便迁怒于xing器官,都怪它"不是东西","不gān好事"。此种心理,以男人为尤甚。所以用xing器官和xing行为的称谓来骂人的,便主要是男人。他们用自己的xing器官骂,也用女人的xing器官骂。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受了多大的牵连和委屈似的。

  结果连"老二"、"二哥"也不能随便乱叫。只有山东例外。山东人崇拜武松。叫你"二哥",那是拿你当武松。如果叫"大哥",岂不成了武大郎?所以你别小看方言,也别小看禁忌,这里面讲究大了。

  四、倒霉的蛋

  同样是xing忌讳,各地也不一样。

  北京忌说"蛋",上海忌说"卵"。北京人管jī蛋叫jī子儿,管皮蛋叫松花,炒jī蛋和jī蛋汤则叫炒huáng花和木樨汤。有一道菜叫"木樨ròu",其实就是huáng花、木耳、jī蛋炒ròu,可就偏不能说"蛋炒ròu"。北京话当中带"蛋"字的,差不多都是骂人的话,比如捣蛋、cao蛋、扯蛋、滾蛋、混蛋、王八蛋,正如上海话中带"卵"的都不是好词(如老卵、阿吾卵)。后来,为了避讳,连"扯蛋"都改写成"扯淡"。"蛋"这个字,可真成了"倒霉蛋"。

  卵和蛋为什么不能说呢?原来它们常常被用来指男xing生殖器,准确地说就是睾丸。睾丸被称作卵和蛋,是一种远古生殖崇拜的遗风,也就是把鸟看作男xing生殖器的象征。鸟与男根的共同之处,是都有"卵"。先民们看见雏儿从鸟蛋里出来,婴儿从胞衣中出来,便想当然地认为人类的新生命,也是男卵入女腹的结果。于是男xing生殖器便被叫做鸟,后来又被叫做jījī(英语叫cock),睾丸则理所当然地被叫做卵和蛋。

  男xing生殖器的另一象征物是蛇。蛇平时看似绵软无力,一旦需要进攻,立即就会勃起并十分坚挺,正与yīnjīng相似,都是"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所以,不但中国的伏羲是蛇,印度的韦须奴和欧洲的阿波罗是蛇,伊甸园里勾引女人犯罪的也是蛇。蛇当然也是忌讳。在远古时代,蛇被叫做"它"(虫旁是后加的),意思是"那东西"、"那玩艺"、"那家伙"、"那话儿"。就连和"蛇"同音的"折"和"舌",也忌讳。

  女xing生殖器的象征物则是鱼和蛙。鱼象征外yīn,蛙象征子宫。蛙的繁殖力很qiáng。一夜chūn雨,便蝌蚪成群,很是让人羡慕。于是我们民族的母亲神便被想象成一个神蛙,她就是女蜗。其实女娲的"女"字是多余的,"娲"也只能读如蛙。母亲是"娲"(或者蛙),子女当然也就是"娃",娃娃落地呱呱叫,青蛙出世叫呱呱。那不是别的,是生命的jiāo响。

  鱼和蛙都是多子多孙的,也都是吉祥物,而鱼又更受欢迎一些。因为"鱼"谐音"余"(餘)。鱼本来就象征着饶多,又和表示饶多的"餘"同音,也就特别为中国人所宠爱。逢年过节,送一幅"莲莲有鱼"(莲蓬、鲤鱼、大胖娃娃)的年画,说一句"年年有余"的祝词,谁的脸上都会笑成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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