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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山之石:儒墨道法的救世之策_易中天【完结】(40)

  问:xing恶论?这不是荀子的观点吗?

  答:不!说荀子主张“人xing本恶”,是误读。真正主张“人xing本恶”的,是韩非。正因为韩非有此主张,才会认为“制度比人可靠”。制度为什么可靠?因为制度不是人。人为什么靠不住?因为“人xing本恶”。不过这样一来,问题就大了。

  问:怎么问题就大了呢?

  答:很简单,如果人xing是善的,哪怕不善不恶,或者无所谓善恶,这人心就还有救,世道也还有救。相反,如果“人xing本恶”,那可就真是没救了。

  孟子的“人xing向善”,为仁义道德提供了人xing的依据

  问:那么请问,人xing,究竟是善的,还是恶的?

  答:这可说不清,我只能把各家各派的观点简单说说。结论嘛,请大家自己去做。

  问:行,愿闻其详。

  答:历史上第一个提出人xing问题的人,是告子。

  问:告子是什么人?

  答:不太清楚。但他在《墨子》一书中出现过,又和孟子辩论过,因此其年龄应该比墨子小,比孟子大。他和孟子的辩论,主要就是谈人xing问题。

  问:告子是什么观点?

  答:人xing无善恶。告子认为,人xing原本就没有什么善不善的

  (人xing之无分于善不善也)。人xing就像水(xing犹湍水也),东边开了口子,它就往东流(决诸东方则东流);西边开了口子,它就往西流(决诸西方则西流)。哪有什么善恶之分?

  问:孟子怎么说?

  答:孟子说,不错,水流确实无所谓东西(水信无分于东西),但难道也不分上下(无分于上下乎)?既然水不会往高处流,那么,人也就不会不向善。“人无有不善”,正如

  “水无有不下”,这就叫“水xing向下,人xing向善”。

  问: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答:是啊,难道还有问题吗?

  问:有。人既然是“无有不善”的,为什么还会有人作恶呢?

  答:环境所致,条件使然。孟子说,丰年人多懒惰,灾年人多qiáng横,难道是人们天xing懒惰,天xingqiáng横吗?不是。是什么?环境和条件“陷溺其心”。这就好比水,原本是往低处流的。如果你把它堵起来,也会上山(激而行之,可使在山)。但是,你能说这就是水的本xing吗(是岂水之xing哉)?

  问:这么说,人xing本善?

  答:不,只能说“人xing向善”。

  问:为什么?

  答:因为孟子的说法,是“人xing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也就是说,人xing的善,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只是一种趋势,一种方向,一种可能xing。更何况,孟子根本就不承认人有什么天xing,或者讨论这天xing有什么意义。孟子曾经问告子,你说天生的就叫“xing”(生之谓xing),好比白就叫白(犹白之谓白与),是吗?

  问:告子怎么说?

  答:告子说,是。于是孟子又问,白羽的白就是白雪的白,白雪的白就是白玉的白吗?

  问:告子又怎么说?

  答:告子又说,正是。于是孟子再问,那么,狗xing就是牛xing,牛xing就是人xing吗?

  问:什么意思?

  答:意思很清楚。第一,不要抽象地谈人xing。抽象地谈,羽毛、雪、玉,可能都一样(都是白的)。但是,它们当真一样吗?单单拎出一个“白”来讲,有什么意思呢?

  问:第二呢?

  答:第二,也不要谈什么“人的天xing”。论天xing,人与动物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告子说的吃东西、生孩子(食、色,xing也)。可惜这些事,动物也会,也想,也能。如果这就是“人xing”,岂非“犬之xing犹牛之xing,牛之xing犹人之xing”?所以,要么别谈人xing,如果一定要谈,就得谈人的社会属xing,不能只谈自然属xing,更不能把人xing等同于人的自然xing。所以,没什么“人xing本善”,而只有“人xing向善”。

  问:孟子的这个说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答:意义就在为儒家主张的仁义道德提供了人xing的依据。这是孟子对儒学的贡献。不过孟子也有不足之处,也有问题。

  问:什么问题?

  答:第一,人xing当中向善的可能xing,是从哪里来的?孟子的说法,是“我固有之”而“非由外铄”,这不还是“天xing”吗?难怪许多学者认为孟子主张“人xing本善”了。但是,如果人xing“本来就是善的”,那么请问,以何为本,又从何而来?这可是孟子回答不了也说不清楚的,这就留下了第一个漏dòng。

  问:第二个呢?

  答:就是人的向善,既然“犹水之就下”,那他怎么又会作恶呢?孟子说,是环境和条件使然。说白了,也就是“bī良为娼”。但我们知道,环境和条件,有自然的,也有人为的。于是我们就要问,像“水往低处流”一样向善的人,为什么又会创造出一种

  “bī良为娼”的环境和条件呢?这个问题,孟子也回答不了。

  问:谁能回答?

  答:荀子。

  荀子的“人xing有恶”,为礼乐制度提供了人xing的依据

  问:荀子怎么回答?

  答:荀子说,孟子主张“xing善”,是并不真懂人xing(是不及知人之xing)。因为他不知道应该把人xing分成两半,区别对待,也就是“不察乎人之xing伪之分”。

  问:什么叫“xing伪之分”?

  答:就是人xing由两个部分组成,一个叫“xing”,一个叫“伪”。

  问:什么叫“xing”?

  答:天生如此的就叫做“xing”(生之所以然者谓之xing)。

  问:什么叫“伪”?

  答:但凡“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事在人为(在人者)的,就叫做“伪”。可见所谓“伪”,就是人的社会属xing。所谓“xing”,则是人的自然属xing。两方面加起来,才相当于我们今天说的“人xing”。这个分析,在荀子那里就叫做“xing伪之分”。

  问:分清楚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答:就能回答恶从哪里来,善又从哪里来,以及怎样把恶变成善。

  问:那么,恶从哪里来?

  答:从人的自然属xing来。因为人类先天的那个“xing”,是“恶”嘛!

  问:善又从哪里来?

  答:从人的社会属xing来。人的社会属xing,就是“伪”。伪,就是“人为”。所以,只有社会的、人为的“伪”,才是“善”。自然的、天生的“xing”,则是“恶”。这就叫“人之xing恶,其善者伪也”,是荀子“人xing论”的核心观点。

  问:自然的、天生的“xing”是恶的,这不就是“人xing本恶”吗?就算要讲“xing伪之分”,那个恶的“xing”,也是与生俱来、在“伪”之先的呀!难道不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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