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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男人和女人_易中天【完结】(59)

  其次,才子进青楼,首先欣赏的是jì女的才qíng和技艺,较之纨绔商贾泡娼妇、贩夫走卒逛窑子的单纯“买ròu”,先不先就高了好几个档次。由于才子们更看重的是才qíng和技艺,这就意味着把jì女当做和自己一样有才华的“人”来看待,双方处于一种相互尊重和相互欣赏的平等关系之中。人与人之间一旦相互平等,便有可能从知音而知心,再由知心而贴心,最后心心相印。

  第三,才子与jì女,也互相依赖。才子和名jì,都是社会上有一定“知名度”的人。才子是文化名人、社会jīng英。jì女傍上才子,可以使自己身价倍增。如果竟被才子赏识,便更能提高自己的地位,也有利于克服自卑感,增qiáng自信心。jì女是文化传媒、社会热点。才子傍上jì女,则能使自己的作品四处传唱,自然名声大振,也能使自己的形象,增加风流倜傥的色彩。这方面的故事是很多的。比如唐代有位jì女应聘时,便曾以“诵得白学上《长恨歌》”为本钱,要求加价而居然获准。又比如,苏东坡任杭州太守时,属下有个叫毛泽民的,也是一个诗人,但苏东坡却不知道。后来,毛泽民期满离任,临行前写了一首《惜分飞》,赠给jì女琼芳。有一天,苏东坡请客吃饭,在席间听了琼芳演唱这首词,问起来,才知道是毛泽民所作,便感叹说:“郡有词人而不知,某之罪也!”第二天,便特函请回毛泽民,两人成了朋友。试想,毛泽民若无jì女琼芳帮他“发表”作品,在苏老先生的眼里,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下属罢了。所以jì女之于才子,其实是很重要的。

  才子与jì女之间有可能产生真正的友谊和爱qíng,最重要的原因,还在于他们之间,有着不少共同之处。

  首先,他们都有不同寻常的卓异之处。名jì要“色艺双绝”,才子要“文qíng并茂”,这都非庸常之人所能然者。这就足以使他们彼此惊异于对方的卓越了。自身素质好的人,往往鉴赏力也高;鉴赏力高的人,当然也就更能沙里淘金。一旦有缘,自然一拍即合。

  其次,不同寻常的人,都希望得到别人的欣赏,不忍埋没自己的才qíng。才子曲高和寡,jì女身居下流,表面上看地位天差地别,实际上孤独感是相同的。陆游《卜算子》云:“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huáng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chūn,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写的虽然是梅花,说的何尝不是人?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诗人如此,jì女又何尝不是这样?平时里“huáng昏独自愁”,“寂寞开无主”,一旦有人慧眼相识,岂能不以身相许,以qíng相酬?

  第三,才子和jì女都是沧桑感特别qiáng的人。jì女因为看尽世态炎凉,才子因为熟知历史兴衰,对于人生、命运、归宿等“终极关怀”问题,都多少有些思考,至少有一种敏锐而又朦胧的感觉。表面上看,他们锦衣玉食,丝竹弦管,青chūn尽享,风头尽出,但大家心里都明白:好景不长。“眼见他盖高楼,眼见他楼塌了。”人生何处是归程?谁的心里也没有底。jì女以青楼为家,才子以四海为家,说起来挺潇洒,其实心底很酸苦。所以,有些阅历的jì女和有些磨难的才子一旦相遇,便会“流泪眼看流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产生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共鸣,而爱qíng,也就有可能从共鸣中产生。

  无疑,就大多数qíng况而言,jì女与才子之间,更多的还是逢场作戏。这其实也正是前述沧桑感所使然。人生如梦,往事如烟,何不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青楼薄幸,诗酒年华,趁着chūn光大好,“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不也是一种活法吗?更何况,烟花巷陌之中,又“幸有意中人,堪寻访”呢?

  于是,寻花问柳,偎红依翠,对于文人才子,便成了一种风流雅事。金榜题名、chūn风得意时,在这里听“小语偷声贺玉郎”,自然风光得很;时乖命蹇、失魂落魄时,在此寻访得一二红粉知己,又何尝不是一种补偿?所以,“jì酒为欢”,便是中国古代文人的基本生活方式之一,而《全唐诗》五万,观jì、携jì、出jì、听jì、看jì、咏jì、赠jì、别jì、怀jì等竟多达二千首,也就决非偶然。

  《中国的男人和女人》(易中天)——娼jì之(五)铜臭与血腥

  名士与名jì,构成了青楼的一道风景。

  风景总是美丽的,由才子词人构筑描绘的风景便更是如此。然而,在这道美丽làng漫的风景线背后,不堪入目的却是令人发指的罪恶,是无论如何也遮不住抹不去的铜臭与血腥。

  在中国历史上,除部分由国家统一组织、政府计划供应、专为满足文武官员和三军将士需要的官jì和营jì外,无论国营jì院,还是民营jì院,都是要赚钱的。提供娱乐服务只是幌子,获取高额利润才是目的。jì院这种罪恶的东西,之所以直到新中国成立才被真正禁掉,就因为它能给开办营业者带来经济上的极大好处。“子弟钱如粪土,粉头qíng若鬼神。”在金钱与才qíng之间,jì院的天平从来就是倾斜的。

  明代的《嫖经》就曾告诫各位嫖兄嫖弟,嫖客与jì女之间的关系,说到底是金钱买卖关系。所以,嫖客们首先必须牢记:“须是片时称子建,不可一日无邓通。”子建指才,邓通指财,“才”与“财”虽然同音,功能效用却天差地别。只要你有钱,别说是自称曹子建,便是自称比曹子建更有才华,更有成就,jì女也会连连点头称是,秋波暗送,媚眼横飞。如果一文不名,对不起,便是曹植本人到场,也只能吃闭门羹,坐冷板凳,看死鬼脸,听风凉话。“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只见鬼打墙。”鬼尚且如此,况娼jì乎?

  为了赚取金钱,jì院往往是不择手段的。通常的做法,是jì女与鸨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jì女向嫖客频频示爱,引得嫖客心猿意马,不能自已,急yù成事时,又一再声明“妈妈那里不好jiāo待”,示意嫖客再加钱“买通”。其实,此“通”哪里用得着买?无非是“一个做歹,一个做好,才赚得银子,大是买卖方法”。故《嫖经》云:“夸己有qíng,是设挣家之计;说娘无状,须施索钞之方。”当然,如果是名jì,也可能相反:鸨母笑脸相迎,盛qíng款待,一再表示愿意“玉成好事”,一切一切,都“包在老娘身上”,但那位“小姐”,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架子端得比公主还大。这其实也无非是抬身价,吊胃口,为索要高价作铺垫。“老道”的鸨母和jì女都知道,男人最“贱”。你要是屈意相从,他就不把你当回事;而你越是“摆谱”,他便越是“猴急”。等你把他胃口吊足了,银子骗够了,再给他点甜头,保证他眉开眼笑,下回还来。

  当jì女与鸨母láng狈为jian、通同合伙、装神弄鬼,拼命从嫖客身上榨取钱财时,她们的心理状态是怎样的呢?应该说,是相当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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