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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_成一【完结】(143)

  以往在京师,户部向西帮票商借债,也是常有的事。

  奏请上去,太后也同意。

  王文韶本来想将西商大号的财东们请来,待以厚礼,晓以大义,或许不难借到巨款。可山西藩台李延箫说,祁太平那些大财主们,才不稀罕这一套。官方劝捐、借钱这类事,他们经见得多了。把他们请来,除了听他们哭穷,甭想得到别的。

  王文韶就提出:“那么请西商的大掌柜来?”

  李延箫说:“领东的大掌柜,跟财东也是一股调,很难说动。前不久,卑职刚刚召见过他们,宣读圣旨,叫他们承汇京饷,还似有委屈,颇不痛快。”

  “那见谁呢?”

  李延箫建议:“要见,就见各家的京号掌柜。这批人是西商中最有本事,也最开通的。他们长年驻京,有眼光,有器局,可理喻,总不会驳了中堂大人的面子。眼下,他们又大多在太原,招之即来。”

  “他们能做了主吗?”

  李延箫说:“京号掌柜的地位,不同一般。外间大事,财东大掌柜往往听他们的。” 王文韶就采纳了这个建议,紧急召见了京号老帮们。

  但见着这帮京号掌柜后,王文韶很快发现:他们并不像李延箫所预言的那样,可以理喻。无论你怎么说,忠义大节也好,皇恩浩dàng也好,堂堂户部决不会有借无还也好,这帮掌柜始终就是那样一味哭穷诉苦!要是在京师,他早将他们撵出衙门了。但现在逃难在外,危厄当头,实在也不便发作。

  身为朝廷的国相军机,现在也体会到了人穷志短的滋味,王中堂真是感伤之至!

  陪他召见的李延箫,倒是能沉得住气,掌柜们哭穷诉苦,他还在一旁敲边鼓:“见一次中堂大人不容易,有什么委屈,遭了多大劫难,都说说。中堂大人一定会上奏朝廷,给你们做主!”

  李藩司这种态度,王文韶起先甚不满意:你倒做起了好人!后来,转而一想,或许李延箫更摸西商的脾气,先由他们诉诉苦,多加抚慰,气顺了,借钱才好说。于是,王文韶也只好耐了xing子,听任这些掌柜们哭穷诉苦。

  王中堂、李藩司当然不知道,京号老帮们一哇声哭穷,那是预先谋划好的。想听不想听,他们都是这一套。

  老帮们本来已经商量妥,要谒见一次王中堂,抢先哭穷。可还没来得及求见,中堂大人倒先紧急召见他们了!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就知道大势不妙:朝廷敲西帮的竹杠,比预计的还来得快!王中堂肯这么屈尊见他们,又见得这么着急,决不会有什么好事。

  一见面,果不其然:张口就要向西帮借钱!

  当时虽不便再通气商量,大家也明白该如何应对了:一哇声哭穷,决不能开这个口子!说是借钱,照常写利息,可现在不比平常,就是不赖账,归还遥遥无期,也等于赖了账了。今天给了王中堂面子,出借了银子,那就犹如大堤溃口,滔滔洪水势必灭顶而来。再说,西帮就是能养活了流亡朝廷,士农工商,也没有那个名分!

  这些京号老帮,果然比大掌柜们器量,jīng明,睿智,面对中堂大人,一点都没怯场,也未叫冷场。

  日升昌的梁怀文,义不容辞打了头。他听完王文韶既客气又有几分霸气的开场白,跟着就说:

  “今日能受中堂大人召见,实在是既荣幸,又惶恐。我们虽在京多年,也常得户部庇护,可仰望中堂大人,如观日月,哪有福气这样近处一堂?朝廷巡幸山西,我们西帮更感荣耀无比,正商议着如何孝敬太后和皇上呢。中堂大人今日言‘借’,是责怪我们孝敬得太迟缓吧?不是我们不懂事,实在是因为一时凑出的数目,拿不出手!”

  蔚丰厚的李宏龄,紧接着说:“中堂大人,今日幸会,本不该说扫兴的话,可六七月间京津劫难,至今仍令人毛发森竖,惊魂难定!七月二十那天,我们得知京师已为夷寇攻破,仓皇起了京号的存银,往城外逃跑。刚至彰仪门,就遭乱匪散勇哄抢,十几辆橇车,小十万两银子,转眼间,全没了。携带出来的账簿,也在混乱中遗失殆尽!京号生意多为大宗,无论外欠、欠外,都是数以十万、数十万计。底账全毁,将来结算只得由人宰割。津号劫状更惨,不忍复述。除京津外,直隶、山东、关外、口外的庄口,也损失惨重,大多关门歇业了。东家、大掌柜,近日已愁成一堆了,正筹划节衣缩食,变卖家产,以应对来日危局。西帮历数

  百多年商海风云,此实为前所未有的第一大劫难!”

  两家大号这样开了头,其他老帮自然一哇声跟了上去。

  山西藩台李延箫怂恿老帮们诉苦,的确是想先讨好,再求他们能给王中堂一个面子。可这些老帮诉起苦来,竟没有完了。听那话音,仿佛急需接济的是他们西商,而不是朝廷!他真不知该如何收拾场面,坐在那里异常尴尬。

  王文韶早有些不耐烦了,终于打断掌柜们的话,冷冷地说:“你们各号所受委屈,我一定如实上奏圣上。只是,国难当头,谁能不受一点委屈?今朝廷有难处,你们有所报效,自然忠义可嘉;若实在力所不及,也就罢了。”

  梁怀文依然从容说:“中堂大人,自听说朝廷临幸太原,我们西帮就在预备孝敬之礼,只是筹集多日,数目实在是拿不出手!西帮枉背了一个富名,虽已是砸锅卖铁了,但拿出这么一个数目,实在是怕圣上不悦,世人笑话的。”

  李延箫就问:“你们这个数目是多大?”

  这个时候,大德恒的省号老帮贾继英,忽然就接了话头说:“中堂大人,藩台大人,不知户部急需筹借的款项,又是多大数目?”

  王文韶和李延箫没有料到会有人这样问,一时居然语塞。王文韶见这个发问的掌柜,异常年少,这才寻到话头,说:

  “这位年轻掌柜,是哪家字号的?”

  贾继英从容说:“大德恒,财东是祁县乔家。”

  王文韶又问:“你叫什么?”

  “敝姓贾,名继英。”

  “也驻京吗?”

  “小的是大德恒的省号掌柜,因敝号驻京掌柜未在太原,所以小的有幸见到大人。”

  “你多大年龄,就做了省号掌柜?”

  “小的二十五岁,入票号历练已有十年。”

  王文韶就说:“这位贾掌柜,你问我们借款数目,是随便一问,还是能做主定夺?”

  贾继英坦然说:“中堂大人,驻外掌柜遇事有权自决,这也是我们西帮一向的规矩。再说,借贷也是省号分内生意,小的本来就有权张罗的。”

  王文韶听了,便与李延箫耳语几句,然后说:“贾掌柜,本中堂为朝廷枢臣,说话不是儿戏。为解朝廷一时急需,户部要借的款额,至少也得三十万两。”

  在场的谁也没料到,贾继英居然从容说:“要只是这个数目,我们大德恒一家即可成全。”

  王文韶与李延箫惊异地对视一眼:这个年轻掌柜的话,能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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