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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_成一【完结】(228)

  三爷一听,急忙说:“大人千万不能这样说,太谷商界与洋商jiāo往很久了,一向两相友善的。所以,贵公理会来太谷以来,我们商界也是很友善的。不仅我们康家,谁家不是有求必应?去年太谷拳乱,实在是由外地拳匪煽动,上头官府纵容所致。商界虽也尽力张罗,哪能左右得了大势?在动乱中,我们受累也是前所未有!”

  文阿德沉下脸说:“你们受累,去寻你们官府诉说。本人只是来查办教案,凡曾加害我教士者,必惩不贷。”

  三爷真没想到,自己还尽拣好听的说呢,这位老毛子竟然就拉下脸来了!其实,文阿德渐露出的一种钦差大臣似的傲慢,三爷已经忍耐了半天。现在终于忍不住了,便直言说:

  “大人你误会了,我岂是来寻你诉苦?在太谷,只有官吏们向我们商家诉苦,我们从不向官府诉苦!近日,县衙又来向我们商界诉苦。你们公理会索要赔款,他们发愁啊!拳乱以前,你们公理会也是常来找我们商界诉苦、求助、借贷,我们何曾麻烦过你们?”

  文阿德听出了口气不对,但还是沉着脸,反问:“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大人既问,我就明说了吧。在下今天来,一是代先老夫人向你们道谢,二来代太谷商界顺便问问:贵公理会了结教案后,要从此永别太谷了吧?”

  “什么意思?”

  “办完教案,携了赔款,一走了之,从此再不来太谷:贵会是这样打算吧?”

  文阿德有些被激恼了,大声说:“放肆!谁说我们有如此打算?”

  三爷笑了,说:“我们商界只会以商眼看事。大人来太谷办教案,所使出的三大招,在我们商家看来,那分明是做一锤子买卖。”

  “一锤子买卖?”文阿德回头问孔祥熙:“什么叫一锤子买卖?”

  孔祥熙当然能听出三爷话中的刀锋,又不敢明说出来,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三爷又一笑,说:“一锤子买卖还不懂?就是jiāo易双方,为了争一次生意的蝇头小利,不惜结下深仇大恨,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文阿德怒喝了一声:“放肆!”

  孔祥熙也帮腔说:“文阿德大人来办教案,是依朝廷的议和条款行事。”

  三爷立刻瞪了孔祥熙一眼:“你也不是洋人,能轮着你说话?”

  文阿德厉声说:“我们严办教案,正是为了日后的事业。真没想到,康三爷竟也有仇洋驱教之念!”

  三爷换了一副笑脸,说:“我也没想到,文阿德大人竟会如此忘恩负义!我康某若仇洋仇教,何不坐观张天师怒斩魏路易?我冒死搭救你们的教士,就为大人赏我一顶仇洋驱教的帽子?”

  文阿德冷冷地说:“你既不仇洋,为何非议本总办?”

  三爷毫不相让,说:“我刚才说的,不是一己之见,实在是太谷商界乃至全县乡民的一致议论:公理会是要出口恶气,捞些银子,溜之大吉!”

  文阿德没有再发作,仍冷冷地说:“办案严厉,是本总办的行事风格。太谷发生如此次惨案,我们不加严办,日后也难在贵县立足吧?”

  三爷冷笑了一声,反问:“公理会如此办事,以后还想在太谷传教?”

  文阿德又忍不住了,厉声说:“本教事务,岂是你可非议!”

  三爷依然冷笑说:“太谷商界与贵会,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若不是贵会趁此次危难,讹诈商界,我们也无暇多管你们的闲事!”

  “发生如此惨案,我会六位伟大的教士全部遇难,怎么是讹诈?”

  “贵会教士被拳匪杀害,我们也是甚感悲愤的。可因为这一类教案,你们东西洋十多国,出兵犯华,已杀害了多少中国人!以至京师陷落,朝廷逃亡,我晋商在京津的字号,悉数被抢劫。这一切,居然还是抵不了你们被害教士的命!为求议和,朝廷答应赔款四亿五千万两银子;山西更倒霉,在四亿五千万之外,还得另赔二百五十万。这四亿五千万另加二百五十万,是赔给谁呢?与贵国无关,与贵公理会损失无关吗?”

  “怎么能说无关?但每一桩教案,都务必具体查办!”

  “那照大人行事风格,查办每一桩教案,岂不是还得额外再赔一次款,再割一次地吗?以此法查办全国教案,岂不是要再多赔一个四亿五千万,再割走几个行省?”

  孔祥熙忽然cha进来说:“三爷,账不能这样算。”

  三爷立马怒斥道:“你一个太谷子弟,不学算账为商,却来给洋人跑腿!你懂什么叫算账?”

  文阿德忙压住三爷说:“本总办只是公理会神职人员,仅限查办本会教案,与赔款割地何gān?”

  三爷说:“杀害贵会教士的拳民,官府早缉拿法办,抵命的人数,几倍于遇难教士。省洋务局也将六位教士隆重安葬。因这桩教案,太谷商界已被省衙重课了十多万赔款。不久,朝廷的四亿五千万分摊下来,我们不知还要被重课多少!太谷因出了此桩教案,还将被禁考五年!可这一切处罚赔偿,对你们似乎都不算数?查办才几天,就又索要赔款,更有甚者,还要霸占孟家花园!这不是额外赔款割地是什么?”

  文阿德还是冷冷地说:“两万赔款,是赔福音堂之损失。孟家花园,只是做死难先贤的墓地而已……”

  三爷知道这位老毛子难以说动,早不想多费口舌,但一口怒气咽不下去,竟慷慨直言,说了这许多。闷气既出,也想收场了,就放缓了口气说:

  “文阿德大人,你来华多年,大概还没听说过中国民间的一句俗话:得理且饶人。我听老夫人生前也说,皈依基督的洋教,最崇尚的是宽恕,饶恕,仁爱,是普爱天下每一个人。贵会如执意照大人风格查办教案,恕我直言,那必定要自断后路!在这场塌天大祸中,贵会因蒙难而如此报复,与基督教义真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太谷人重商敬商,大人这次又偏偏与商界过不去,竟敢拿富商孟家开刀!在太谷与商家过不去,那将意味着什么,大人就没想吗?”

  文阿德沉着脸,只冷冷说了一句:“你岂配说伟大的基督!”

  三爷笑了笑,说:“我是不懂基督,但你是基督的使者,你的所作所为就在昭示什么叫基督!拳乱以前,贵会来太谷传教十七八年,得教徒仅百人而已。何以会如此冷清?就因太谷敬商不敬教。今结怨商界,以后贵会只怕连冷清亦不可得!山东、直隶为何教案频仍,激起如此烈火似的拳乱?以前我不甚明了,今观文阿德大人来太谷数日的所作所为,算是明白了!”

  文阿德恼怒地喝问:“你想煽动新的拳乱?”

  三爷大笑一声,反问道:“基督令你靠什么传教?宽恕,仁慈,普爱众生,还是恃qiáng凌弱,趁火打劫,贪得无厌?”

  说毕,行礼作别,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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