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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_成一【完结】(37)

  康笏南说:“这就是中夷之分!我们是以仁义入商,以仁义治商!”

  福尔斯说:“我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的商人,能像我相信你们山西商人这样快!我在中国三十年,与你们西帮做过无数金融生意,但还从来没有遇到一个骗人的山西商人。”

  陈亦卿真是没有想到,这位福尔斯在整个酒席期间都是这样恭维西帮,恭维天成元,恭维老东家和孙大掌柜。平时对票号体制的指摘,对银行优越处的谈论,怎么一句也不提了?出于客气和礼节吗?

  不过,英人的狡猾,他也是深知的。

  6

  康笏南想拜见一下湖广总督张之dòng,居然获准。

  光绪八年,张之dòng任山西巡抚时,康笏南曾想拜见,没有获准。那时,张之dòng初由京师清流,外放疆臣,颇有些治晋的自负,也很清廉。所以,不大好见。

  可惜,他的治晋方略没有来得及施行,就遇了母丧。守制满三年,他在京求谋新职,曾经向日升昌票号商借一笔巨款,以在军机大臣间活动。日升昌的京号老帮,感到数额较大,不敢慡快答应,说要请示平遥老号。张之dòng是何等自负的人物?日升昌这样婉言推托,叫他感到很丢面子,也对西帮票号生了反感。

  天成元的京号老帮戴膺,听说这件事后,立刻就去拜见了张之dòng。表示张大人想借多少银子,敝号都听吩咐。张之dòng故意说了一个更大的数目:十万!戴膺老帮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不过,当时听了这个数目,戴膺在心里也吓了一跳。十万,这真不是一个小数目!以张之dòng的人望,他当然不会不还。可那时的张之dòng,还顶着清流的名声,他是否还能谋到封疆大吏之职,真看不清楚。但你又不能像日升昌那样,婉言推托。戴膺老帮不愧是久驻京师的老手了,他在心里一转,就生出一个两全之策。他没有给张之dòng十万现银,也没有开十万数目的银票,而是给立了一个取银的折子:张大人您可以随用随取,想取多少取多少,十万两银子,任你随时花用。

  张之dòng根本觉察不到戴膺老帮是使了心眼,对此举只是格外高兴。天成元比那天下第一票庄的日升昌,可大器多了!他有意说了这样大的数目,不但慡快应承了,还为取银方便,立了这样一个折子,急人所难,又与人方便,很难得。十万两是一笔巨款,一次借回去,还得费心保管它呢。

  后来,张之dòng只陆续取用了三万两银子,就谋到了两广总督的肥缺。他到任后,不但很快还清这三万两银子,对天成元设在广州的分号,更是格外关照。

  两广往京师解汇钱粮、协饷、关税的大宗生意,那还不是先紧天成元做吗!

  张之dòng移督湖广后,对陈亦卿领庄的天成元汉号,也继续很关照的。正是有这一层关系,康笏南才想求见,也才能获准吧。

  此时的张之dòng,已经是疆臣中重镇。不过,见到康笏南时,并没有轻慢的意思,倒很礼贤下士的。

  “这样的大热天,你老先生从山西来汉口,我真不敢相信!底下人报来说,你康老乡衮要来见我,还以为是谁编了词儿蒙我呢,就对他们说,他老先生要真的刚从山西来,我就见,不是,就不见。你还真是刚从山西来?” “制台大人,我敢蒙你吗?”

  “听你们汉号的陈掌柜说,你都过了七十了?”

  “这也不敢蒙你,只是枉活到这老朽时候。”

  “真是看不出!不知你们这样的有钱人,是怎样保养自家的?有什么好方子吗?”

  “制台大人讥笑我这老朽了。一介乡农,讲究什么养生,不怕吃苦就是了。”

  “你都富甲天下了,还要吃这么大苦gān吗!一路没有热着吧?”

  “在河南中过一回暑,几乎死到半道上。托制台大人的福,入了湖北,倒是平安了。不过,真像你说的,我要那样有钱,还来汉口受这份热做甚?外间把我们说得太富了,制台大人也从俗?”

  “哈哈,康老财主,我也不向你借钱,用不着装穷。你这一路来,看见正兴建的芦汉铁路了吧?过几年,你再来汉口,就可坐自跑的洋火车了,免了长旅之劳。”

  “我们见到了。制台大人治洋务,那是名闻国中的。制台修此芦汉铁路,也用了昭信股票的筹款吧?去年朝廷行新政,发行昭信股票,bī着我们西帮认股。京师我们西帮四十八家票号,每家都认了一万两银,共四十八万两。可我们刚认完,新政就废了,昭信股票也停发了。

  这不是又捉了我们西帮的大头吗?” “认了也不吃亏吧?反正用到我这芦汉铁路的昭信股票,本部堂是不会叫人家吃亏的。你们西帮富甲天下,就是舍不得投资办洋务。洋务不兴,中国的积弱难消啊!我看康老先生是位有大志的贤达,如有意于洋务实业,汉口汉阳,可是大有用武之地。铁路之外,有冶铁,造枪pào,织布,纺纱,制丝,制麻。”

  “制台大人可是有言在先的,今日不向我借钱。” “我这是为你们西帮谋划长远财路!”

  “洋务都是官办,我等民商哪能染指?”

  “你们做股东,本部堂替你们来办!”

  “还是借钱呀?”

  “哈哈,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借!”

  “制台大人对我们一向厚爱,老朽一刻也未忘。”

  “听说康老乡衮的金石收藏也颇丰厚。”

  “这又是听谁说的?一介乡农,还值得你这样垂爱?”

  “我是听端方说的。有什么珍品,也让我开开眼界。”

  “哪里有什么值得你稀罕的。”

  “康老财主又装穷了,你们老西儿,都太抠了。你藏有的碑帖,最值钱的是什么?”

  康笏南当然不会说出自家的镇山之宝,但他也没有犹豫,从容随口而说:“不过是一件《阁帖》而已。买的时候,是当宋人刻本弄到手的,请方家鉴定,原来是假宋本,其实不过是明人的仿刻本。”

  “你老先生还上这样的当?”

  “那实在是仿得bī真。翻刻后,用故纸,使了蝉翅拓法,又只拓了极少几册,就毁了刻版。”

  “听说你对道州《瘗鹤铭》未出水本,也甚倾慕?” “制台大人,哪里有这样的事!那样的珍品,有机会看一眼足矣。决无意夺人之爱的。”

  康笏南见张之dòng,当然是想听听这位疆臣重镇对时局的看法。但人家不提官事,他也不好问。提起在河南遭遇的拳匪,张大人也只是说,愚民所为,不足畏惧。冷眼看这位制台大人,倒也名不虚传,是堪当大任的人物。他雍容大度,优雅自负,尤其于洋务热忱不减,看来对时局也不像有大忧的。去年汉口发生一场连营大火,将市面烧了个一片萧条。现在看去,已复兴如初了。湖广有张制台在,市面应是放心的。

  可惜,像张之dòng这样的大才,官场是太少了。何况,像他这样的大才,不受官场掣肘,怕也很难。去年康梁变法,他那样骑墙,那还不是为了自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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