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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_成一【完结】(91)

  “只怕没秋天了。”

  “三喜,你怎么尽说这种丧气话?”

  “不说了,不说了。我给二姐唱几句秧歌,冲一冲丧气,行吧?”

  说时,三喜已经跳下车,甩了一声响鞭,就唱起来了。杜筠青听来,三喜今天的音调只是格外昂扬,似乎也格外正经,并没有听出一丝悲凉。那种qíng歌qíng调,也唱得很正经。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异样。

  在枣林欢会的时候,三喜带着很神圣的表qíng,给杜筠青磕了头。三喜以前也这样磕过头,杜筠青虽然不喜欢他这样,可看着那一脸神圣,也不好讥笑他。三喜今天又这样,她也没有多想,只是对他说:“你再这样,可就不理你了。”

  三喜当时很正经地说:“二姐,那以后就不这样了。”

  对三喜的这句话,杜筠青更没有多留意,因为说得再平常不过了。

  回康庄的路上,三喜又提到那封信,说:“八月不冷不热,我看他要回来。”杜筠青就有些不高兴,以为三喜还是怕了。她说老东西九月也回不来,一准要等到天大冷了,才打道回府。出巡天下,不畏寒暑,老东西就图这一份名声。

  “那为何要捎这种话,说八月中秋要回来?”

  “就为吓唬你这种胆小的人!”

  这句话,四分是亲昵,四分是玩笑,只有二分是怨气。但事后杜筠青总是疑心,很可能就是这句话,叫三喜提早走到了头。

  可那天说完这句话,一切依旧,也没任何异常。车到康家东门,杜筠青下来,就有候着的女佣伺候她,款款回到老院。那天夜里,好像又闹了一回鬼。但她睡意浓重,被锣声惊醒后,

  意识到是又闹鬼,便松了心,很快就又沉睡过去了,什么也不知觉,好像连梦也没有做。

  隔了一天,她又要进城洗浴。等了很一阵,下人才跑回来说:寻不见赶车的三喜,哪也寻不见他。

  杜筠青一听心里就炸了。临出车,寻不着车倌,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小无赖,他真的走到了头,用xing命换了她的恩qíng?小无赖,小东西,我要你的xing命做什么!你说不定是怕了,跑了?我对你说过多少回,不要死,我不要你的xing命,能跑,你最好就跑。

  她立刻对下人吼道:“还不快去寻!除了三喜,谁赶车我也不坐!快去给我寻三喜!”

  下人惊恐万状地跑下去了。

  不久,管家老夏跑来,说:“还是寻不见三喜。要不,先临时换个车倌,伺候老夫人进城?”

  杜筠青一听,就怒喝道:“我谁也不要,就要三喜!我喜欢的就三喜这么一个人,你们偏要把他撵走?赶紧去给我寻,赶紧去给我寻!”

  老夏见老夫人又这样发了脾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答应了声立马派人去寻,就退下去了。

  整整一上午,什么消息也没有。

  这个小无赖,真走了?杜筠青想冷静下来,可哪里能做到!小东西,小东西,你是着急什么?她细细回忆前天qíng景,才明白他那一脸神圣,格外正经,原来是诀别的意思。小东西,真这样把xing命呈献给了她?不叫你这样,不叫你这样,为什么还要这样?她不觉已泪流满面。

  直到后半晌了,老夏才跑来,很小心地说:“还是哪儿也寻不见。派人去了他家,又把他的保人找来,也问不出一点消息。还查了各处,也没发现丢失什么东西。”

  杜筠青一听这样说,就又忍不住怒气上冲,厉声问:“你们是怀疑三喜偷了东西,跑了?”

  “也只是一种猜疑吧。”

  “不能这样猜疑!三喜跟了我这些年,我还不知道?他家怎么说?” “他家里说,一直严守东家规矩,仨月才歇假回来一次,一夏天还没回来过。保人也很吃惊,说三喜是守规矩的后生,咋就忽然不见了?我也知道,三喜是懂规矩的车倌。忽然出了这事,真是叫人摸不着南北了。老夫人,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

  “说吧。”

  “三喜他再懂事,也是下人。老夫人打他骂他,那本是应该的。可老夫人一向对下人太慈悲,都把他们惯坏了。三喜也一样,老夫人更宠着他,忽然说他几句,就委屈得什么似的,说不定还赌气跑了!”

  “你们是疑心我把三喜骂跑了?”

  “老夫人,这也是病笃乱投医吧,胡猜疑呢。我查问那班车倌,有一个告我,前不久三喜曾对他说:不想赶车,就想跑口外去。这个车倌奚落他,眼看就熬出头了,不定哪天东家外放呢,还愁落个比口外好的码头?可三喜还是一味说,不想赶车了,只想跑口外去。所以,我就疑心,是不是老夫人多说了他几句,就赌气跑了?”

  “我可没说他骂他!康家上下几百号人,就三喜跟我知心,就他一人叫我喜欢,我疼他还疼不过来呢,怎么会骂他!小东西,真说走就走了……”

  杜筠青说着,竟失声痛哭起来,全忘了顾忌自己的失态。

  老夏可吓坏了,只以为是自己问错了话,忙说:“老夫人,是我问错了话。老夫人对下人的慈悲,人人都知道。我们正派人四出寻他,他一个小奴才,能跑到哪儿?准能把他寻回来。

  好使唤的车倌有的是,就先给老夫人挑一个?”

  “除了三喜,我谁也不要!一天寻不着三喜,我一天不出门,一年寻不着他,我一年不出门!小东西,真说走就走了……”

  “老夫人就放心,我一准把这小奴才给找来。”

  老夏匆匆走了。

  杜筠青慢慢平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当着管家老夏的面,为一个车倌失声痛哭,这岂不是大失体统?失了体统,那也好!她本来就想坏老东西的体面。只是,不该搭上三喜的xing命。为三喜痛哭一场,那也应该。得到三喜确切的死讯,她还要正经痛哭一场,叫康家上

  下都看看!

  她刚才失态时,管家老夏吃惊了吗?只顾了哭,也没多理会老夏。他好像只是慌张,没有惊奇。难道老夏不觉得她这是失态?他好像说:老夫人对下人太慈悲了。想到老夏说的“慈悲”二字,杜筠青自己先吃惊了。慈悲,慈悲,那她不成了菩萨了!她为三喜痛哭,那岂不是一种大慈悲?三喜为她落一大慈悲的虚名,那他岂不是白送了xing命?

  老夏说,老夫人对下人太慈悲了。他还说,老夫人对下人的慈悲,人人都知道。人人都以为你是这样一个慈悲的老夫人,谁还会相信你做了坏事,反叛了老东西?

  老天爷!早知这样,何必要叫三喜去死?

  三喜,三喜,我从来就不同意你去死!是我勾引了你,是我把你拉进来报复老东西,也是我太喜欢你,因此是我坏了你的前程。要死,得我死。你一个年轻男人,可以远走高飞,走口外,下江南,哪儿不能去?你先跑,我来死。我死,还有我的死法,死后得给老东西留下永世抚不平的伤痛。可你就是不听,急急慌慌就这样把xing命jiāo出来了。你对别人说,你想跑口外去。我知道你是故意这样说,我不相信你是跑了。你要是跑了,不是死了,我倒还会轻快些。他们要是真不相信我会勾引你,哪我岂不是白白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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