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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_高天流云【完结】(504)

  抛开上面的真实xing,“道理最大”就是理学家们的核心力量。这些人披着宋朝的官服,口中念念有词忠君爱国,可是在行为上敢于做一切他们认为对的事。比如程颐在现实中的身份不过是个有光明的未来,可眼下还只是个低官阶的芝麻小官,他就敢上管君、下管臣。

  他堂而皇之地挡住了宋朝的官员队伍,在这个队伍里有宰执、有两制、有三司、有台谏、有亲贵,哪个都是他碰不得的,可他站得非常稳,面沉似水。

  你们要去哪儿?

  司马光府啊。

  去吊唁吗?你们都错了。程颐以一贯的教育家嘴脸给宋朝的顶级官员群落上集体大课——孔夫子曾经曰过,如果某天悲痛哭泣过,就不能再寻欢作乐(子于是日哭则不歌)。你们刚刚在皇宫里欢乐过,这时再去司马光府上吊唁,是对亡灵的不尊重。

  官员大队哑了,面对这个嚣张的扫兴人,得怎么办呢?换一个人。哪怕他是帝师,这时也是自找没趣,官大一级压死人,当面斥责、背后出招,哪一种都能让他不死不活。可程颐就不同了,他是理学宗祖、当代大儒,尤其还端出了孔夫子,从哪一点上说,都动不得。

  沉默中有人打了个哈哈:“孔夫子是说过哭的当天不能欢乐,可没说过欢乐那天不能哭嘛。”搞个小怪,闪出个台阶,大家都退一步多好。

  可是程颐不退,他是理学宗师,讲究的就是诚心正义、无愧天地,最厌恶的就是这类油嘴滑舌投机取巧的东西。他怒了,站在当街坚持真理,无论怎样都不放官员们走。

  这时官员队伍里走出了一个人。前面说过,这世界很大,以程颐的神圣光环,也仍然有极少数的人不怵他。这人就是其中之一,现任翰林兼侍读苏东坡。

  谁都很生气,可走出来的仍然是苏轼,这人的天xing是太qiáng烈了,有话要说,就一定得说。他笑嘻嘻地走到程颐面前,转身面对大家。

  程大人说的是有根据的,这是汉朝名人叔孙通定下的礼仪,是很有名的啊。

  瞬间大笑,在场的每个人都学识丰富,叔孙通……那是汉朝时蒙冤被斩首的一个衰人,程颐学谁不好,非得向这样的例子看齐。

  程颐哪儿受过这个,苏轼在他的眼里一直是个油嘴滑舌的极品市井小调的高人,青天白日之下竟然敢对他无礼!

  大怒之下,他转身就走。还好他理智尚在,没选择和苏轼单挑,和宋朝第一文豪打嘴仗,他铁定当街吐血。程颐走了,官员们比刚出皇宫时兴致更高,一路踏歌走向司马光的灵堂,集体行礼,然后各回各家。

  回家之后,又有新的笑料传来。苏轼意犹未尽,在家里给程颐起了个绰号,叫“鏖糟陂里叔孙通”。鏖糟陂是开封城外的一个地名,非常偏僻,土里土气。这句话连起来读,意思就是在那个偏僻的没人去的冒傻气的地方有个人叫……程颐。

  哇哈哈哈,全开封的官员们都拍案叫绝,苏轼骂人都这么有水平!实在是高!程颐在没进京之前,不管有多大的名望,本质上就是洛阳伊水边上的一个农民,鏖糟陂里,亏他想得出来。

  欢笑在继续,在人们的心中,甚至在苏轼的心里,这只是一时的调笑,人生是需要嘲笑以及自嘲的,这本是社jiāo的一部分。可是谁能知道呢,就是刚才的这些小玩笑,让北宋走上了灭亡之路。

  官场的噩梦开始了,宋朝在这时开始变味儿。

  宋朝是最风雅的时代,截止到司马光去世,北宋官场是一种雍容端穆的气质。每一个官员都讲究举止礼仪端庄,哪怕身为宰执,都会因为发言时声音过高丢官罢职。

  在宋朝,一个没有风度的男人,不是男人。

  这一点在司马光吊唁事件上也得到了体现,苏轼讽刺得轻描淡写,程颐离去时口无恶言,仍然保持了各自的风采。只是私底下怎样就不好说了,比如在翰林院内部。

  帝师、侍读平时都在翰林院坐班,苏轼、程颐每天都要见面,午饭也得一起吃。厨子们开始作难了,河南的老夫子仁慈得像和尚,从来不吃荤,他们得给做素菜;出身美食之乡的蜀川苏学士却是位举世闻名的饕餮,此人无ròu不欢,就算在流放的途中,也想方设法吃猪ròu。

  生来的死冤家,早晚出事。

  年底十一月,馆阁人员的考试开始了,两人又斗了一次,程颐还是输家。作为当世第一大儒、理学始祖、帝师的身份,馆阁考试的出题人竟然不是他,而是嘻嘻哈哈伶牙俐齿的苏轼。

  苏轼很开心,他决定出个有难度、有力度、切实际、能发挥的题目,一句话,得体现出他苏轼本人的xing格、水平。

  平心而论,他达到目的了——“今朝廷yù师仁宗之忠厚,惧百官有司不举其职而或至于媮;yù法神宗之励jīng,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而流于刻。”

  翻译成普通话是,现在朝廷想恢复仁宗时代的忠厚风格,但是怕没有压力官员们得过且过(媮,苟且),想延续神宗时期的励jīng图治,但又怕各大监督部门不能真正理解,执行得过于峻刻严厉。

  这个题目怎么样呢?

  非常不好说,每件事都有不同侧面的体现,每个人又都有各自不同的视角,所以说到底,就看什么人想从什么角度去说事了。

  考题刚一公布,立即有人跳了出来。贾易、朱光庭,这两人是台谏官,他们弹劾苏轼大逆不道,这个题目严重污rǔ了仁宗、神宗。一个是苟且,一个是峻刻,我们至高无上的皇帝就是这样的吗?

  大帽子压过来,苏轼马上反驳。第一,这个题目切中时弊,哲宗时代处在岔路口上,宋朝要往哪里走,是当前最重要的事。何况馆阁人员是未来的顶级高官,他们参与进来,正是为将来打算。第二,他不是只出了这一道题,这道之所以当选,是由皇帝钦点的。

  御笔亲点,应该没事了吧。事qíng大了,谏官是什么,每天的工作就是想着怎么挑皇帝的错,苏轼想抬出皇帝来压人,纯粹是妄想。

  贾易、朱光庭加大力度,制造舆论,一定要苏轼低头认罪。这时终于有人看不过眼了,另一位台谏官吕陶出面,他认为苏轼的考题没有问题,宋朝是允许大臣说话的,就算仁宗、神宗活着的时候,也时常有人挑他们的错,为什么这时就不行了呢?明显是有人别有用心。

  他请皇帝注意,贾、朱两人是河南人,都是程颐的弟子,程颐和苏轼在百官去司马光府上吊唁时曾经出现过这样那样的qíng况,很明显是自成一党,欺负他乡人。

  哦,大家的眼前一亮,还有这样的内幕。可是转眼间看向吕陶的目光也变得复杂了,没别的,因为吕陶本身是四川人……

  说同乡,大家都是同乡;说结党,不是哪一方单独结党!苏轼脑袋都快大了,吕陶简直是越帮越忙。可是这才是个开始,突然间有人cha进来一脚,这人既不是河南帮,也不是四川帮,看上去一点关系都没有,却是点燃火药桶的最后一根烟头。

  王岩叟。

  这又是一位言官,本来和苏轼没有任何瓜葛,可他对苏轼的指责是最可怕的。苏轼罪不可恕,他在本质上坏掉了。首先他把两位皇帝的业绩当考题,任由臣子们评判就是错的。当错误发生后,又把责任推给现任皇帝,错的就不只是业务能力,还有道德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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