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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的仕途_曹昇【完结】(69)

  扶苏看了一会儿华阳太后,大概是倦了,于是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呵欠,然后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十分无耻地把眼睛闭上。华阳太后又爱又怜,恨不得再把扶苏的眼睛扒开。她终于没能下得了手,而是轻抚扶苏之顶,目光安详,叹道:“真吾嬴氏儿也。”

  真吾嬴氏儿也,加起来共是六个字,却让众人听得又惊又喜,如蒙大赦。华阳太后终于以扶苏为媒介,婉转地表了态。扶苏是嬴氏儿,嬴政作为扶苏的老爸,自然也必是嬴氏无疑了。这短短的六个字,正式给嬴政的身份之争画上了句号,同时也扫去了笼罩在帝国天空上的yīn霾。这短短的六个字,将嬴政送上天堂,同时也将成蟜逐入地狱。

  华阳太后忽然起了一念,又道:“老妇yù育此儿于宫中,未知吾王之意如何?”

  看见华阳太后对自己的称呼都改了,嬴政激动都来不及,哪有不许之理,道:“蒙太后垂爱,小子之幸也。”至于扶苏的生母,将会对他这个决定作何感想,他是全然顾不上了。

  李斯知道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他们嬴氏的家事,和他这个外人没有关系了。李斯于是乖觉地退下。李斯退出思德宫,在门口守望已久的王绾连忙迎上,神qíng急迫地询问宫内qíng形。李斯见王绾满头大汗,举止失措,于是一笑,安慰他宫内一切安好。王绾这才喜笑颜开,连忙擦汗,道:“大王入宫前,曾说如两个时辰无人出报平安,则许吾率大军冲入,格杀勿论。还好李兄出来了,不然,杀戮宗室,王绾心实不忍也。”闻得嬴政尚留有如此决绝的后手,李斯心里也是不禁发毛。

  思德宫内,嬴政再请华阳太后道:“请太后降旨,申明长安君叛国之罪,以诛反贼,以安百姓。”

  华阳太后冷笑道:“吾王何望之奢也!老妇尚yù见祖宗于地下!长安君之事,何须老妇居间,吾王自为之可也。”

  只要华阳太后不反对,嬴政便已算是取得完胜,接下来的事qíng易办得很。嬴政作为嬴氏子裔的身份,得到确认并载入宗室决议,封入金滕之中。今后敢再议论此事者,死罪。

  嬴政退出思德宫,又问李斯:“刘媪之事,何不先告寡人?”

  李斯道:“臣罪该万死。臣不敢告吾王者,以吾王若有知在先,恐不能qíng动于中,真xing流露,而太后及宗室也不能信吾王也。”

  嬴政以为李斯用心良苦,体察上意,于是称善。

  是夜,华阳太后有梦,她梦见自己疼痛的牙齿掉了下来。虽然口腔内的空虚让她恍惚迷离,难以适应,但从好的方面来看,毕竟是不痛了呀。

  【9.待死可以】

  且说成蟜于午后的闷热中醒来,环顾帐内,空无一人。他也不唤人前来服侍,而是静静地发着呆。他感到孤独,无可名状的孤独,难以推诿的孤独。他点上逍遥香,深深地吸了两口,似乎多出些jīng神来。再向帐外望去,但见阳光毒辣,人困马乏,整个军营安静得如同千年古冢,无半点生气。

  这已是他被困在屯留的第三天了。三天之前,他统帅的十万大军,一夜之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一场噩梦。探询之下,才知道十万大军被蒙武连夜带走,回奔咸阳而去。成蟜的嫡系部队倒还追随着他,却只有三千余人,难派大用。他别无办法,只能困在屯留。然而,等了三天,无论是咸阳还是邯郸方面,都无任何消息和动静传来,仿佛成蟜这个人根本就不曾存在。

  浮丘伯和樊於期一起来见成蟜,两人也是心神不定。蒙武的行动实在太过诡异,虽让人难以猜透用意,但终归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浮丘伯道:“往日君侯若从我言,锥杀蒙武,何来今日之困?”

  成蟜只是笑,奇异的笑,魔王般的笑,道:“噫嘻,锥杀……”

  浮丘伯见状,知道成蟜又是逍遥香用得太多,神志已经不甚清醒。尽管如此,他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他上前一步,厉声道:“势危矣,君侯yù坐以待毙乎?”

  成蟜还是笑,自以为如同婴儿,浮丘伯却以为他是白痴。樊於期也是看得直摇头。樊於期道:“事已泄,大军将至,臣以为,当早作绸缪,发屯留、蒲惣二县丁壮,悉编军伍,也不下十万。秦军既来,大可开城延敌,与之一战,胜负也为未定之数也。形势急迫,君侯速断。”

  成蟜忽然住了笑,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冷静而残忍。浮丘伯和樊於期顿感刺骨的压力,腰身不禁为之一弯。成蟜冷眼看着樊於期,道:“秦兵之qiáng,天下共知。今汝yù以孤城抗之,以乌合之众当之,是为必败也。”

  樊於期道:“屯留虽为孤城,然星星之火,亦可燎原。君侯未战先怯,樊某不敢苟同。”

  成蟜拔剑在手,目注秋水,傲然道:“三步之内,取将军之首,将军能逃乎?”

  成蟜的勇力当世罕有其匹,樊於期自知不能敌,于是道:“臣不能逃。”

  成蟜又看着浮丘伯,道:“姚氏之辞,乃汝编造而出,特欺孤耳,然否?”浮丘伯恐惧不敢答。成蟜再道:“事已至此,死在旦夕,汝尚有何惧?”浮丘伯跪奏道:“姚氏之辞,虽然不实,然善用之,假亦能成真。”

  成蟜笑了,如同婴儿,道:“果不其然。先生不必惊慌,孤若yù害先生,何必待到今日?”又视樊於期,道,“孤如yù免难,将军之首足也。孤不曾反,秦王纵有心诛杀,何以服众?谋反者,将军也。将军留此,正予秦王以发兵之借口。是以将军死而孤能全也。”

  樊於期听得一身冷汗。成蟜再道:“然而,孤偏不杀你。”又问浮丘伯道,“先生谋士也。以先生之见,孤当何去何从?”浮丘伯未及开口,成蟜却已继续说道,“孤之去从,不外有三,孤知之,秦王也知之。一为东奔燕赵,乞全xing命。孤贵为王弟,非万死之罪,岂可轻弃宗庙,去父母之邦?孤东奔燕赵,无疑自承罪在不赦,此乃秦王所望、孤所不yù也。二为回奔咸阳,面质秦王。倘孤所料不差,宗室已弃孤而从秦王也。孤为伐赵而来,今一矢不发,一剑未出,大军也不知所在,便仓皇而返,纵宗室合力保孤,秦王不杀孤,孤已无颜苟活。此亦秦王之所望、孤所不yù也。三为滞居屯留。秦王之意,bī孤反叛也。孤偏不战不走,不叛不降。秦王yù杀孤,由得他来。此非秦王之所望,而为孤之所yù也。”

  浮丘伯急道:“王翦、桓齿二将各率五万大军,驻于四十里外,其意不问而知。今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不能走则降,不战不走不降,唯一死耳。”

  成蟜道:“吾意已决。负嬴氏祖宗者,宁为秦王,不为孤也。”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又道,“散了吧,孤待死可以。二君是去是留,自作主张。”

  樊於期道:“樊某yù赴蒲惣,发卒备战,以为掎角之势。”成蟜却已是闭目不语,仿佛根本就没在听。

  【10.叛而复降,降而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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