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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女俱乐部_秦文君【完结】(40)

  潘同挺深奥地同洁岚谈着,他谈兴酣畅,滔滔不绝,可那些类似格言的话语总是无法点中洁岚的内心苦闷,它们很快就如过眼烟云,渐渐跑得无影无踪。这么一晚上谈下来,洁岚的感觉就像跟偶像呆了一会儿:他们萍水相逢,泛泛而jiāo,仿佛没有真正的深厚的了解,总之,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可是,她愿意同他在一起。当然,外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点的。

  1990年11月1日 星期四

  孤女俱乐部的三名成员晚饭后就聚在宿舍内。全校师生的捐款已达三千多元,多得出乎她们的预料。数那捐款箱里的钱时,幸亏有雷老师压阵,否则永远也点不清了,她们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大一笔钱,分票、角票,十块、五十块的,她们眼都花了。

  钱已按雷老师的主张,下午存入了银行。晚饭后,她们要把这存折送往医院jiāo给郭顺妹。

  "她需要时就能取出钱来用了!"洁岚说,"呵,大富翁一个!"

  "她得雇个会计。"颜晓新说,"她数学一塌糊涂,这么多钱怎么算得过来!"

  李霞安安稳稳地坐在chuáng铺上,一整天,她都表现自若,仿佛已全然忘却了张玥的获奖。别的同学谈几频道播放,她就散淡的笑笑,就如别人在谈一件离她十万八千里远的事。她听见她们的谈话,心不在焉地说:"你们两个代表我去送吧,我有些累,想早点睡!"

  她们知道她心里的沉重,李霞不是那种善于假里假气的女孩,她伤心时爱大哭,开心时爱大笑。她们立刻就心领神会地表示同意。李霞从日记本里取出一张郭顺妹的照片,说:

  "把这个带上吧,这是郭顺妹的小学毕业照,她刚来上海时送我的。假如她的医疗证没办好,就贴这张照片吧!"

  照片上是一个眼睛凹下去,眼神定定的女孩,有些缩头缩脑,好像扮演的是一个十分凄惨的角色,使人联想起童养媳什么的。掂着这张照片,这两个女孩心里一阵怅然。

  "没妈的孩子是棵糙。"

  "真是想不到呵!"

  李霞"通"一下倒在chuáng上,慢慢地又像虾那样缩起来,弓着背。她的身材堪称一流,丰满。修长,可现在,她显然是高大的弱者,有点失魂落魄。

  她们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关门时像做贼似的小心,把这静静的小家慷慨地留给那伤感的人,让她痛快地倾泻苦闷。人也许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受一次挫折就坚qiáng一番,像炼钢似的。

  到了医院,郭顺妹早已翘首以待了,她一手接过她们的存折,举起来瞄准似的看了看数字,说:"天哪,千元户了!这么多呵,我假如用不掉,到时一定归还给大家。"

  "你少cao这份心吧!"颜晓新说,"配合好医生!"

  "大家待我真是太好了。真的,我很惭愧,过去总在宿舍里计较一些小事,像一个小丑。"

  "每个人都会有弱点的。"洁岚说。

  "洁岚,我这个弱点不应该原谅,"这个穿病员服的女孩躺着,虚弱无力地说,"有时我是特意要同大家格格不入的,是演戏,知道不,我没有一丝一毫出众之处,我要靠这个保护自己……"

  "别说了,郭顺妹。"颜晓新难过地说。

  "不!不!"郭顺妹喘了口粗气,"你提别的都可以,但千万不能不让我说话!平时我就一个人在这儿,太寂寞了,我想好了许多要告诉你们的事。"

  洁岚也想竭力摆脱这种沉重的气氛,她从口袋里掏出照片jiāo给郭顺妹。郭顺妹把它塞到枕头下,告诉大家说,她小学毕业后,后妈就想让她辍学带弟弟妹妹,她执意不从,学校也出来gān涉。那之后,她在家就没一天好日子过。

  "每天早上五点半,她就来催我起chuáng,我睡得沉,她就用手掐我大腿、臀部,反正都往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下手。她从不带好声气同我讲话,往往一开口就是一连串脏话,有时她打招呼就是用手拧我,在那个暗房子里,她夭天nüè待我,真的……"

  "你为什么不上告?"颜晓新说,"应该让她这坏女人受到惩罚!"

  "我爱爸爸,他是我惟一的亲人!他对这个女人是十分好的。"郭顺妹缓缓地说,"我一天天长大了,她也看得出我眼里的仇恨,初一上半学期她又动手掐我,我捏了把剪刀打算同她拼,她逃走了。她有件灰夹袄,过节才穿,我用剪刀把它剪成碎条。从那以后,打骂消失了,再后来,她让爸送我回上海,她知道,我在那儿,她一刻也得不到安宁!"

  郭顺妹过去一向是个穿着凌乱,逻辑混乱的女孩,没有料到她居然有那样一番催人泪下的感qíng经历,她此刻的脸毫无浮躁、虚假,显得格外安详,宛如一个人把近在手边的面具一下子撕光,不再故作神气,不再掩盖长年累月的苦闷,于是,这个人就一身轻松了。

  "你真是不平凡,真的,你的毅力和勇气让我佩服。"颜晓新说,"简直像传说中的女英雄!"

  "我喜欢你的勇气,"洁岚说,"真心喜欢!"

  那护士又跑进来给郭顺妹送药,她长得很美丽,很恬静,护士服一穿,真的像仙女下凡。她对洁岚和李霞说:"小郭是个乐观者,有时静脉输液,多扎了几针,她很轻松,还鼓励说,她不怕疼!"

  "我从小就是熬出来的,这点痛真是毛毛雨。"郭顺妹说,"这位小丁姐姐有个外国名字,叫南丁·格尔,我也立刻为自己取了个外国名字。为什么要淌眼泪呢?"

  "什么名字?从哪国进口的?"

  "从苏联进口的,"郭顺妹笑笑,"叫保尔!"

  这个女保尔同大家谈笑风生,十分愉快,等到她们两个频频注意起钟点时,她的脸才黯淡起来。她支撑着坐起,披着医院的白单子执意要送她们到病房大门口。在过道上,她悄悄问:"huáng潼近来好吗?"

  "挺好,他没来看你吗?"

  她落寞地摇摇头,说:"我梦见他要倒霉了,所以总是为他提心吊胆。"

  洁岚说:"你别想他了,他会自己安排好一切的!"

  长长的甬道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寂寞的灯冷冷清清地散发着灰huáng色的暗光,人走过去,身影就长长地拖曳在身后。突然,郭顺妹开口了,"对一个人好,特别是对一个男孩好,是不是非得要理由呢?"

  颜晓新cha了一句,"也许是不需要有理由的,而且,我觉得这是件很体面的事,并不是肮脏的,对不对?"

  "让新保尔说。"洁岚说。

  郭顺妹咧开嘴笑笑,伸出手,对颜晓新说:"紧握你的手,颜晓新同志。"

  这时,她又恢复天xing,变成一个说话时深深浅浅喜欢吓人一

  洁岚和颜晓新急急忙忙赶回家,因为那儿还有一个她们的姐妹,此刻她正在沮丧和受伤之中。她们走开后,也许她会泣不成声地卸下心头的负担,让失败、碰壁的泪水痛痛快快地一涌而出,剩下的,则是心灵的宁静。但当她们像跳舞似的踮着脚开了门,没料到房内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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