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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务_阎连科【完结】(14)

  他把伸在半空举着自己汗渍军装的手缓缓落下,如同泄气的皮球样蹲在地上。这一刻,

  很难说他心里想了什么,经过了何样的思想斗争或说意识的厮杀,只是就那么蹲着,把自己

  的军装无力地扔在地上,让自己的目光,越过厨房的空间,从后门推向师长家的菜园。菜园

  的那边,是一片白杨。就这么看着白杨,他的脸上泛起了一层薄青,又扭头看了一眼那为人

  民服务的木牌,呆了一会,突然从地上腾地站起,转身跑到一楼的洗澡间,一看没有刘莲的

  影子,又咚咚咚地爬上二楼,立在洗漱间的门口一看,见刘莲正在试着她刚买的一盒白粉,

  轻轻往脸上用一片圆的海棉沾着涂抹,他鲁莽而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把她抱在怀里,就往

  卧室里走去。

  因为急切的莽撞,她在他怀里挣脱时,弄掉了挂在屋门口墙上的镜框,而且那镜框还未

  及落稳地上,他的大脚就踩了上去。玻璃碎了一地,没有一个人民的军队,便没有人民的一

  切那红纸上的两句漆huáng的哲话上,印着他的一个灰土大脚印,象一枚巨大的篆刻印章盖在上

  边。

  他把她放了下来,彼此惊异地看一眼地上碎裂的语录,又冷冷地相互看着。

  她说,你想gān啥?

  他说,是你的胳膊把它撞在了地上。

  她看着那上面他的脚印,说只要我给保卫科打个电话,你这一辈子就完了。

  他说,你会打吗?

  她瞟着他脸上半青半白的脸色,神秘地说会,也不会。

  他就转瞬间把态度软了下来,说刘姐,可是是你让我上楼来的,你不让我上楼,它会从

  墙上掉下来吗?

  刘莲便用质疑的目光,看他像看一个敢在母亲的脸上掴打耳光的不孝之子,那脸上原来

  半是神秘,半是惊异的神色,渐次地成了苍白,而且,原来红润的嘴唇上也有了淡青,仿佛

  他对她的指责,不仅无qíng,而且大幅度地降低了她的人格品xing,使她的名誉遭到了前所未有

  的污rǔ。

  于是,她盯着他的目光,又开始变得如冰条样笔直冷硬。

  她说,我什么时候让你来了?

  他说,你刚才在厨房不是指了一下为人民服务的牌子吗?

  怔一会,她想起来了她朝那为人民服务的一指,冷丁儿就又哑然失笑,脸上的薄薄青色,

  忽然就有了原来如此的释然轻松。她没想到这一指会出现这种戏剧xing结局,本来是对他的一

  个身份的提醒,却带来了身体的服务。她并不知道吴大旺在楼下时,心里想了什么,脸上有

  了什么变化,没有想到等级的怨恨在他心里已经滋生起来。哑然失笑之后,她看着他那张纯

  朴、憨厚的脸,心里有了一些对不住他的同qíng,便拿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rǔ房上,以安慰

  来弥补她对他错误训斥的怪罪。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rǔ房上边,还用自己细腻的手指去抚摸

  他的手背,这个细节,事实上正是对吴大旺在xing事上鲁莽的默认和鼓励。得到了鼓励,也就

  给他内心中那抱恨的积怨,真正打开了一个喷she的缺口。他就那么让自己的手贴在她硬挺松

  软的左rǔ上,又让她随意地摸着自己的手背,上下搓动,来来往往,这样搓了一阵,他的眼

  角有了眼泪,用牙齿咬一会自己的嘴唇,突然又一次不关三七二十一地,把她抱了起来,踩

  着玻璃和毛主席语录走到chuáng前,像仍一袋面粉样把她半扔在chuáng上,开始粗野地去解着她的衣

  扣。

  她也就一任他的粗野和放肆,由他把自己的衣服扒个净光,听从着他每个动作的指令,

  仰躺在了chuáng上,两腿举在半空。而他就站在chuáng下,粗野而猛烈地cha入之后,疯狂地动作起来,

  每次进出,都满带着报复的心理,有一种复仇的快感。而正是这种心理和快感,使他内心深

  处那种深藏不露的征服的yù望,如同一个不会打枪的士兵渴望能够统师千军万马的荒唐意愿

  得到了实现一样。他以为,自己畜牲样的这种即兴想来的xing事的姿势和疯狂,正是对她的一

  次极大的污rǔ,可始料不及的却是,这个姿式和牲畜般的粗野,却给他们彼此都带来了前所

  未有的奇妙。事qíng的最后,她不是如往日样从喉咙里发出快乐难耐的叫chuáng的呻吟,而是突然

  间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哭声血红淋淋,清脆里含着暗哑,完全没有了先前她南方

  女人嗓音的细润和柔嫩。而当他听到她突然bào发出的哭声,先是冷惊地怔住,之后他就从她

  的哭声中感受到了小人物打了大仗的胜利和喜悦,感受到了征服她的yù念的最终的实现,甚

  至感受到了她在哭声中对他的求救给他带来的从未有过满足。于是,他就变得更加疯狂粗野,

  更加随心所yù,更加违背章法而自行所事,不管不顾,直到事qíng的最后,他大汗淋漓,感到

  从未有过的疲劳和两腿的酸软,完全瘫倒在地上,一任自己的圣物没有兼耻地luǒ在那一束明

  亮的窗光下面。

  而她,这当儿并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哭声,只是顺手拿起一个枕头遮住腿间的隐秘,其余

  身上的每个部位,都和他一样luǒ在外面。他们一个在chuáng上,一个在chuáng下,被大脚踩了的毛主

  席语录和那片玻璃凌乱在他的身边,像被有意扔掉的垃圾。他横七竖八地躺着,并不去看她

  一眼,只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她也一样地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不去看他一眼。彼此xing事

  之后的惘然,铺天盖地地占据着他们大脑里的各个县市和每一个角落村庄,突然到来的人生

  中无所依存的空虚,像看不见的苍白,堆满屋子里每一处的空间,使得他们感到没有压力的

  憋闷和飘浮的虚空,想要把他们一道窒息过去。时候已近午时,从窗子透过的阳光里,有金

  色的尘星在上下舞动,发出嗡嗡的声音,宛若蚊子的欢歌。从营院里传来的麻雀和班鸠的叫

  声,叮叮当当地敲在窗棂上,而疲劳的知了,偶而有了一声叫唤,则短促而嘶哑,如同孩子

  们突然响起、又突然停下的哭闹。他们就那么静静地躺着,让时间的流动,也在他们的安静

  中显出一种疲态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没有扭头地问了一句,几点了?像和天花板说话一样。

  不知道,他也没有扭头地答了一句,像回答天花板的问话。并且又说,你饿了?

  不饿,她说,小吴,我们成了畜牲。

  他说,管他是不是畜牲。

  她说,你从哪学来的这些?

  他问,什么?

  她说,刚才的那个样儿。

  他说,我有满肚子的怨恨,想解恨就忽然想出那样的法儿。

  她问,恨谁?

  他说,不知道。

  又问,是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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