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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煮酒话西汉:文景之治_史杰鹏【完结】(14)

  应该说,吕后的眼光非常敏锐,知道根基不稳,而且想好了一切防卫的办法,如果吕禄、吕产能够严格执行吕后的遗嘱,肯定就安全无虞。但她没料到自己这两个侄子实在是一对草包,烂泥巴扶不上墙,终于害得整个吕氏家族通通完蛋。

  话说吕后一死,吕家的人没有了主心骨,顿时惶惶不安,史书上写他们干脆聚集在一起,密谋废掉少帝刘恒,立吕产为皇帝。这个说法未必可靠,因为从后来的种种情况来看,在政治上,吕禄、吕产兄弟是一对完美无暇的活宝兼窝囊废,胆小怕事,但是人品的确不错,根本没有自立为帝的胆量和野心。也许史书上记载的他们那些罪状,都是后世史官们为了诋毁吕氏,而故意构陷的,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存在的。很多研究汉史的学者都曾指出西汉初年的历史曾经被史官刻意修改过,说明中国人窜改历史的传统可谓源远流长。

  由此我们要对历史进行一番慨叹,中国的政治展示出这么一种现象:名分和个人积威的巨大功能。

  吕后作为一个老妇,在当时竟然有稳定局势的巨大作用,就是仗着她的名分和个人的积威。

  起初她执政的时候,也没有多大势力,卫尉郦商一句话就足以打破她的政变计划。但是靠着她皇太后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废除了郦商对宫内屯兵的领导权。在后来惠帝朝以及她亲自称制的十几年中,她把自己的威望进一步积累,逐步达到了可以左右废立的地步,而且从法令形式上正式规定了吕氏家族在大汉王朝的权力,这从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的条令中可以看出。她弃置刘邦的盟誓而不顾,赋予自己的亲侄子以诸侯王的称号,可谓肆无忌惮。但是等她一蹬腿,形势转瞬失控,昨天还威风八面的吕氏家族立刻就落到了惶恐不安、人人喊打的地步,这不能不让人慨叹人类思维自我束缚的可怕。因为,吕后的威权,基本上是建立在名分基础上的,在传统法家治下的帝国,这种名分也就差不多相当于韩非子所说的“势”。

  韩非子是法家的集大成者,他强调治国,要做到“法”、“术”、“势”三者的结合。“法”是传统的法律,“术”就是选能授官以及考核的方法,也就是统治技术,“势”则指君主的地位和名分。而最后一点尤其重要,因为无论是法还是术,如果没有名分地位就无法施行。在法家的另一部著作《慎子》里有一个故事形象地阐述了“势”的概念。他说,假设有一只兔子在街上跑,肯定会有一百个人去追赶它,意图据为己有,因为这只兔子名分未定。但是市场上全是兔子,来来往往的人群却没有对之关注的,在于这些兔子都有主人,名分已定。君主的位置也是这样,他处在君主这个位置,别人就不敢不听他的,所谓“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逾越”,就是这个道理。吕后既然死了,吕氏家族其他的人不可能再拥有吕后这样的“势”,土崩瓦解也就不可避免了。

  现在我们可以继续把目光转到可怜的吕氏家族身上。

  虽然吕氏家族的人根本没有篡位的野心,但是他们为形势所迫,惶恐不安地想采取点措施,以对付周勃那帮功臣们,这种可能性倒的确是存在的。以他们当时手握南北军的实力,这点自卫能力也完全能够办到,但偏偏历史在这时又出现雷同的意外:消息又走漏了。

  这次走漏消息的再也不是以往雷同的门客舍人,而是一个女人,也就是吕禄的女儿,史书上没有留下她的名姓,否则她很可能会被后世人的唾沫淹死,因为她把父母宗族都害得死无葬身之地。

  这里顺便讲讲春秋时候一个相似的故事以作参照。

  据《左传》记载,郑国有一个叫雍姬的人,嫁给了郑国大臣雍纠。雍姬的父亲祭仲是个权臣,非常专横跋扈,把郑国国王郑厉公完全当成了摆设,郑厉公对祭仲恨得要命,可又无可奈何。而雍纠则颇得郑厉公信任,于是君臣两个决定密谋发动政变,干掉祭仲。他们的密谋被雍姬知道了。雍姬很矛盾:一边是心爱的老公,一边是慈祥的父亲,怎么取舍呢?于是她就去向母亲请教:“老妈,您说老公和老爸哪个更重要啊?”其实拿这个来问母亲,完全多此一举,怎么可能得到“老公重要”的回答?果然,她母亲说:“你傻啊,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却有的是,随便找一个都可以当老公,但是老爸只有一个,两者怎么可以相比?”雍姬恍然大悟,马上把老公的密谋告诉了母亲。那结果自然是老公被老爸杀掉了。郑厉公听见了这件事,只好出逃,临行前气得大骂道:“雍纠那个傻逼,竟然跟女人商量这么重要的事,真他妈的死得一点都不冤。”

  如果吕禄的女儿和雍姬一样把老爸看得比老公重要,那么历史就不是这个样子。但是她大概是个爱情至上主义者,马上把老爸等人的计划告诉了老公,也就是朱虚侯刘章。

  普天下的父母看到这一段,可能都会悲观地慨叹,祖宗们“重男轻女”的落后思想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合理性的。当然,如果他们反过头来一想,也许正因为“重男轻女”,才导致女生外向呢。这也是可能的。

  一切又好像是吕氏家族自掘坟墓,如果吕后不把吕禄的女儿嫁给刘章,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吕后不把刘章放在身边重点培养,一切也可能改写。可惜,历史永远不能假设。

  刘章一听,马上派人火速报告他的哥哥,远在山东相隔数千里的齐王刘襄,意思是要他马上进京夺权。刘襄大喜,立刻和他的舅父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想打着“诛诸吕”的旗号,进军长安。但是他也走漏了风声,也许风声这个东西本来就是用来走漏的,因为风确实无孔不入,中国人把密谋称之为“风声”,真是有极高明的联想能力。

  捕捉到这个风声是齐相国召平。当时诸侯国的官员中,只有相国是由汉朝中央直接委派的,只听中央的命令,权力很大,手中握有虎符,可以征发郡国兵马。而郎中令、中尉等高级官员则都是诸侯王自己委任。谁任命的自然向谁负责,总不可能向老百姓负责,除非老百姓成了选民。所以召平马上抢先发兵,把齐国王宫围得像铁桶一般。

  齐王刘襄顿时傻了眼,不知怎么办是好。中尉魏勃和召平的关系一向还不错,就假装跑去对召平说:“齐王没有汉朝的虎符就想发兵,简直是做他妈的清秋大梦。丞相您发兵围住王宫,实在是太英明了,太果断了,不过这么件小事,怎么能劳您老人家亲自动手呢,我看不如这样,您先回家休息,让我来替您效劳。”

  召平一向信任魏勃,魏勃这番话说得他心里暖洋洋的,当即快乐地把虎符交给魏勃,自己回家呼呼大睡。哪知魏勃一拿到虎符,马上变了脸,调动军队,反而把召平的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召平一觉还没睡醒,就被吵醒了,透过窗户看见外面黑压压的士卒,悔恨得肠子都碧绿碧绿的,可是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拔剑自杀,临死前还痛哭流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真他妈的愚蠢到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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