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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煮酒话西汉:文景之治_史杰鹏【完结】(26)

  一个小小的公车令竟然敢阻止太子,当然引起了骚动,当即有人跑去报告刘恒的老妈薄太后,薄太后就把刘恒叫去问怎么回事,刘恒很羞惭地把帽子摘下,道歉说:“不好意思,是我这个父亲当得不合格,把儿子教得这么没礼貌。”薄太后这才派使者带着诏书去赦免太子和梁王,让太子和梁王进殿。

  这件事让刘恒对张释之更加青睐,很显然,这种铁面无私的文法吏,对自己建立朝廷的新秩序是非常有用的,对树立自己的权威也是必不可少的。功臣们已经垂垂老矣,往日功臣列侯执政的方式行将废除,必须重新回到以严格律令治国的道路上去,才能保持国家的长治久安。何况利用这种文法吏来对付残存的功臣力量,不是很名正言顺吗?所以,刘恒立即把张释之拜为中大夫。

  中大夫的职责也是侍从皇帝的,没有具体执掌,随时跟从皇帝提供咨询应对,可谓清闲和高贵。这职位仅是个过渡,没多久,刘恒又把张释之升为中郎将。中郎将是郎官类别里面中郎的长官,秩级为比二千石,这就基本上升到了现在副部长的一级了。

  有一天,张释之跟着刘恒去霸陵。霸陵是刘恒给自己预先修筑的陵墓,刘恒看到这个坟墓,突然有些悲哀,指着新丰县方向的道路,对自己的宠姬慎夫人说:“这是去邯郸的道路啊!”邯郸是慎夫人的家乡,刘恒这么说,显然是一种感物生情。乡情象征着叶落归根,坟墓象征着死亡,死亡号称大归,和乡情是触类旁通的。刘恒此刻就由乡情而过渡到死亡的预期悲凉了。他接着又叫慎夫人鼓瑟,自己则随着瑟声慷慨高歌,声音悲凉凄怆,唱完之后,对群臣说:“唉!如果以北山的石头当棺椁,用麻絮和生漆填充缝隙,谁能打得开呢?”

  张释之当即打断了刘恒的慷慨情绪,冷冷地说:“如果墓里陪葬了金银珠宝,就算用铁水浇注,也会有人设法打开;如果墓里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傻瓜也懒得去发掘的。”刘恒愣了半晌,情绪一下子就没有了,他想,这家伙真是个机械人,一点人性都没有,适合当法官,以后可以大大帮助我治理狱事。于是不久,干脆拜张释之为廷尉,接替了吴公的位置。这一年是文帝即位三年,也就是周勃被赶回绛县,贾谊被贬到长沙那一年。

  小章:第二集

  张释之做了廷尉之后,照旧保持了铁面无私的性格。这天,刘恒坐着马车从渭桥上过,突然有一个人从桥下仓惶冲了出来,刘恒驾车的马猝不及防,吓得扬蹄嘶鸣,车厢猛地颠簸了几下,刘恒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吓得够戗。他尖声叫道:“有刺客,快给我抓住!”

  他身边的骑士早就像电一样驰出,将那个人抓住,五花大绑,扔到廷尉张释之面前。刘恒道:“张廷尉,这人该判什么罪?”

  张释之问那个人:“怎么回事?竟敢犯跸。”所谓“跸”,就是帝王出行时,清道禁止别人行走的一种规矩。犯了这种规矩,不但让帝王们感到安全没保障,而且丢了面子。现在是人民自己当家作主的时代了,国家领导人出去,还得实行道路管制呢,何况那时。

  话说那个人听见询问,抖抖索索地道:“小人是长安县的普通百姓,看见陛下的车马来到,赶忙跑到桥下躲避。过了很久,以为陛下的车马已经过去了,所以走出来,却发现陛下的车驾还在,吓得当即狂奔。”

  张释之道:“原来这么回事。”于是掉头报告刘恒:“陛下,这个人犯跸,应当判罚金四两。”

  刘恒勃然大怒:“这家伙把我的马吓坏了。幸亏我的马平时被调理得很乖,如果换了别的马,岂不是要把我老人家的贵体也摔坏吗?这么大的罪,你竟然只判决他罚金四两!”

  张释之不亢不卑地说:“法这种东西,是制约天下所有人的。这件事,按照现有条文就该这样判决,如果您要求重判,老百姓今后就不会再相信法律了。而且刚才如果您派骑士当场将他击毙,也就一了百了;既然已经把他交给我这个廷尉处置,我只能这么判。‘廷尉’的‘廷’,就是‘平’的意思,廷尉是天下之平,如果这回搞个倾斜,天下判案的官吏都会以此为借口徇私舞弊,胡乱解释法律,老百姓岂非要不知所措吗?我就讲这么多了,望陛下明察。”

  说实话,就是拿到现在来看,张释之的这番话都算很有水准。罪犯如果逃跑,当场击毙,无话可说;战场上射杀了敌兵也无话可说,如果抓了俘虏,就不能随便枪毙,有法律管着。刘恒呆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廷尉的判决是对的。”可见,刘恒这个皇帝够不错的。

  后来,还发生过另外一件相似的事。

  有一天,守卫高祖刘邦宗庙的官员发现,放在庙里御坐前的玉环被盗,当即派人四处追捕,抓到了犯罪嫌疑人。刘恒大怒,吩咐发给廷尉判决。张释之审问后,向刘恒奏报:“律令规定:盗窃宗庙衣服器物者弃市。臣谨遵律令,判决他弃市。”

  刘恒气得发抖:“什么,才判弃市?一个人丧尽天良到这种地步,竟敢盗窃先帝庙里的器物,你却只判他弃市。坦诚地说罢,我把他交给你,是希望你能判他诛夷三族的。你竟然跟我死抠法律条文,这可远远达不到我的要求。我继承了先帝的天下,如果连他老人家的宗庙都保护不好,将来怎么有脸去见他老人家。”

  其实刘恒这些话说得有些过分,人家偷盗刘邦庙里的器物,也不能算是丧尽天良。在我们现在看来,丧尽天良一般和独裁者、连环杀手、巨贪、殴打父母这类名词相联系的,盗个把玉环,也许还是因为生活所迫呢,怎么能叫丧尽天良?当然,在帝王统治者看来,百姓都是他的子民,自己是君父,子民偷到君父头上来了,无论如何也算是丧尽天良。因此也难怪刘恒如此生气。

  张释之见刘恒气得发抖,也有些怕了。赶紧把帽子摘下来,叩头请罪:“法律条文上就是这么写的,臣没有乱判。况且就算是同样的罪,也要根据动机来判断轻重。像偷玉环只是单纯的偷窃,如果连这个也判处族诛的话,将来万一有人取走了长陵的一捧土(长陵是刘邦的坟墓,这句是挖掘高皇帝坟墓的委婉说法,挖掘陵墓的犯罪动机显然超过偷窃,等同谋反),陛下将怎么判决呢?族诛已经是无以复加的处罚啊!”

  刘恒仔细想了一想,觉得确实很有道理,于是去向薄太后求情。薄太后也很开通,也同意了张释之的判决。张释之两次违拗皇帝,都改变了皇帝的主意,由此名闻天下,连中尉(相当于北京卫戍司令)条侯周亚夫和梁国国相山都侯王恬启都很佩服他,主动和他结交,成为好友。

  张释之的成功,一方面由于刘恒为人确实仁厚大度,一方面也由于碰到了好机会,刘恒欲摆脱功臣集团在朝廷的势力,而重用刚正守法的文法吏,正可以对功臣集团进行很好的牵制。张释之的守法不阿得到刘恒的揄扬,分明是在给功臣集团们一个明显的信号:看,不要以为你们是开国功臣就敢轻易犯法,我手下这个廷尉不徇私情,连我也管不了他,你们要是往刀口上撞,丢了命可不能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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