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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10)

  “那您错了。”他说,“我请您。”

  “当真?”纳迪娜的双眸闪闪发亮。她一旦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看上去就可爱多了。

  “周六晚上,我不去报社,咱俩8点整在‘红酒吧’见。”

  “到时做什么呀?”

  “由您定。”

  “我没主意。”

  “到时我会有主意的。来,喝一杯。”

  “我不喝酒,我再吃一个三明治还行。”

  他俩走到了食品橱前。勒诺瓦和朱利安正唇枪舌剑,争辩不休:这是家常便饭了。他俩都斥责对方以不光彩的方式背叛了年轻时代的良知。昔日,他们觉得超现实主义过于拘谨,还不够怪诞,合力组建了“超人”运动。勒诺瓦后来成了梵文教授,做些神秘费解的诗作;而朱利安则当了图书馆馆员,放弃了写作,也许他是少年得志,恐惧中年平庸、江郎才尽吧。

  “你对此持何看法?”勒诺瓦问,“必须采取措施,反击附敌作家,对不对?”

  “今天晚上,我不想费神思索。”亨利乐呵呵地回答道。

  “阻止他们发表作品,此乃错误之策。”朱利安道,“当您全力撰写檄文之时,他们时间充裕,准会写出好书来。”

  一只大手猛地搭在亨利的肩头:原来是斯克利亚西纳。

  “瞧我拿什么来了:美国威士忌,我好不容易搞到两瓶。巴黎第一个圣诞节前夜,这是开怀畅饮的好时机。”

  “棒极了!”亨利道。他斟了一杯威士忌酒,递给了纳迪娜。

  “我不喝酒。”她一副被冒犯的神态说道。

  她扭过脚跟,亨利把酒杯送到自己的唇边。他已经把这酒的味道忘得一干二净。说真的,从前,他更喜欢喝的是苏格兰威士忌酒。不过,既然他把苏格兰威士忌酒的滋味也忘得一干二净,两者就没有什么差别了。

  “谁想喝一杯正牌的美国威士忌?”

  吕克拖着两只患痛风的大脚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朗贝尔和樊尚。他们各自满满斟了一杯。

  “我更喜欢优质白兰地。”樊尚说。

  “这酒不差。”朗贝尔说道,可自己并没有把握。他用探询的目光望着斯克利亚西纳:“在美国,他们真的每天都喝上十二杯吗?”

  “他们,他们指谁?”斯克利亚西纳反问道,“美国人有一亿五千万,他们并不都像海明威笔下的主人公。”他的声音很不中听,对比他年轻的人,他往往不怎么客气。他故意猛地朝亨利转过身子:

  “我刚才与迪布勒伊严肃地谈了谈,我心里很不安。”

  他显得忧心忡忡,平时他就是这么一副神情,仿佛他在场也好,不在场也罢,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与他个人休戚相关。亨利毫无心思分担其忧虑,只是嘴上问道:“到底为了什么?”

  “他目前正在组建的运动,我认为其主要目的好像在争取共产党手下的无产阶级。可这和迪布勒伊原先的打算似乎根本不是一回事。”斯克利亚西纳声音阴郁不快地说。

  “对,完全不是。”亨利道。

  他心中痛苦地思索:“一旦我被迪布勒伊卷进去,每天不得不忍受的就是这类无休无止的争论。”他再次感到自己浑身上下被远走高飞的强烈欲望所吞没。

  斯克利亚西纳定睛看了他一眼:“你与他走一条道?”

  “十分谨慎地小步走。”亨利回答道,“搞政治,并非我的所长。”

  “你十有八九没有看透迪布勒伊正在打什么主意。”斯克利亚西纳说。他用责备的目光盯着亨利:“他正在组织一个所谓独立的左派,可实际上同意与共产党人统一行动。”

  “对,我知道。”亨利说,“那又怎么了?”

  “怎么了,他是在打他们的牌。被共产主义吓坏的人为数很多,他要使这些人与共产党人重新接近。”

  “不要对我说你反对统一行动。”亨利说,“若左派开始闹分裂,岂不好看!”

  “受共产党人奴役的左派!这是一剂迷魂药。”斯克利亚西纳说,“如果您已决定与他们一块走,那就加入共产党好了,这样做更干脆。”

  “做不到,对许多问题,我们看法都不一致。”亨利说。

  斯克利亚西纳耸了耸肩:“那么,从现在起,要不了三个月,斯大林派准会谴责您是社会叛徒。”

  “到时再瞧。”亨利道。

  他没有丝毫的兴致继续争论下去,可斯克利亚西纳死盯着他的眼睛:“别人对我说《希望报》在工人阶级中读者很多。真的吗?”

  “不错。”

  “如此说来,你手中掌握着惟一的一份非共产党人的,但却能打入无产阶级的报纸!你意识到担当的责任重大吗?”

  “我意识到了。”

  “如果你让《希望报》为迪布勒伊效劳,那你就是一个令人作呕的勾当的同谋。”斯克利亚西纳道,“虽然迪布勒伊是你的好友,”他又附加了一句:“可必须反对他。”

  “听着,至于报纸,它任何时候都决不会为任何人效劳,既不为迪布勒伊,也不为你。”亨利说。

  “总有一天,《希望报》必须要确立其政治纲领。”斯克利亚西纳说道。

  “不。我决不要先验的纲领。”亨利回击道,“我坚持只谈我所想的,谈我是怎么想的,决不随便被人所左右。”

  突然,响起吕克平静的声音:“我们坚决不要政治纲领,因为我们要顾全抵抗运动的统一。”

  亨利自斟了一杯美国威士忌。“所有这一切全是他妈的混账玩艺!”他低声骂了一句。吕克嘴边总是挂着这些字眼:抵抗运动精神,抵抗运动统一。至于斯克利亚西纳,一旦有人跟他谈起苏联,他就脸红脖子粗。这些人最好还是到他们的角落里去说胡话吧。亨利一饮而尽。他用不着别人给他出主意,对报纸该怎么办,他自有主张。当然,《希望报》也许免不了要表明政治立场,可必须要完全独立。亨利保留了这份报纸,并非要把它办成像战前那些报刊一样的货色。当时,形形色色的报刊竟明目张胆地蒙骗公众,其后果已经看到:由于每天看不到值得信赖的权威性文字,大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如今,派别之间的论战已经结束,大家对基本点的看法差不多趋于一致,必须趁此良机培育读者,而不应把东西往他们脑子里硬灌。亦即不要把观点强加给他们,而应该培养他们学会自己作出判断。这并非易事,读者往往要求现成的答案。切勿给他们造成无知、不可靠和自相矛盾的感觉。而难就难在这里:要无愧于他们的信任,而不是骗取他们的信任。办报有方的证据便是几乎到处都有人购买《希望报》。“如果自己也跟共产党人一样教条,何必又斥责他们搞宗派主义呢?”亨利暗自思忖。他打断了斯克利亚西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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