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118)

  “我这就去睡觉。”我说。

  我并没有上床。我站立在敞开的窗前,呼吸着夜间的气息,然而这黑夜闻不到任何芳香,仿佛月亮已经冻结了鲜花的芬芳。默利娅姆就在隔壁的房间睡觉或者尚没有入睡。我知道菲利普不会再来了。偶尔,我好像听到了一声脚步,可那只是风刮树枝的声响。

  加拿大没有什么意思。当我重新回到纽约时,心里感到十分幸福,马上就想到了:“我要给菲利普打电话。”当天我就受到了邀请,请我去参加一个鸡尾酒会,可以与我结识的一大部分朋友再次相聚。从窗前望去,我瞥见了一大片摩天大楼,可是所有这一切再也满足不了我。我下楼来到旅馆的酒吧,在蓝黑色的灯光中,一位钢琴手正在低声弹奏着靡靡之音,一对对男女在窃窃私语,酒吧招待踮着脚尖来回走动。我要了一杯马提尼酒,点起了一支烟,心脏在怦怦地小声跳动。我就要做的那一切并不是十分理智的。与菲利普一起度过八天时光之后,要与他分离,内心肯定会陡添一丝淡淡的哀愁,不管怎么说总是难免的,况且我已经感到忧伤。再过八天,皇后桥、中央公园、华盛顿广场、东河,我就再也看不到了。不过总的说来,我宁愿深深地怀念某人,而不乐意为那些石块伤心,这在我看来似乎要好受些。我呷了一口马提尼酒。一个星期的时间,要有新的发现,要享受毫无结果的乐趣,这点时间实在太短暂了。我再也不想当个游客在纽约城到处游逛,我必须在这座城市里实实在在地生活,只有这样,它才会有可能成为我的城市,我也才有可能在这座城市留下我的某些东西。我必须有个暂时属于我的男人挽着我的胳膊漫步街头。我举杯一饮而尽。在这次旅行期间,只有一个男人挽过我的胳膊。时值寒冬,我踩着薄冰踉跄而行,可在他的身旁,我感到温暖。他说:“再来吧。我不愿去想从今再也见不到您的面。”可是我不会再去,我的胳膊将又紧紧地搂着另一个人的手臂。一时我感到有罪,感到是对他的背叛。可是,这谈不上什么背叛。我彻夜难眠,渴望得到的是菲利普,我对他还会充满欲望,而他也正在等待着我的电话。我站起身,走进了电话间,要通了哈特福德。

  “我要菲利普·戴维斯先生。”

  “我去找他。”

  我的心蓦然猛烈地跳动起来。片刻前,我还是那么随心所欲地占有着菲利普,唤他来到纽约,让他睡在我的床上。但是,他是为自己而独立地生活着,此刻,从属于他的是我。在这个狭窄的牢笼里,我孤立无援。

  “喂?”

  “菲利普吗?我是安娜。”

  “安娜!听到您的声音是多么愉快!”

  他慢腾腾他讲着一口纯正的法语,那声调突然显得那么冷酷。

  “我是在纽约打电话。”

  “我知道,亲爱的安娜,自从您离开我们之后,哈特福德是多么使人厌倦!您旅行愉快吗?”

  他的声音是多么贴近!这声音掠过了我的脸庞,可是他突然那么遥远。我的手紧捏着黑色的硬质胶话筒,湿乎乎的。我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多么想跟您谈谈我的旅行。您说过让我与您联系。您能在我离开纽约前来一趟吗?”

  “您什么时候走?”

  “周六。”

  “噢!”他说道,“噢,那么急就走!”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这个星期六,我要到科德角的朋友家里去,我答应过的。”

  “多遗憾啊!”

  “是的,是遗憾!您不能推迟行期?”

  “不能。您不能推迟去看朋友?”

  “不行,不可能!”他声音沮丧地说。

  “那么,我们就今年夏天在巴黎见。”我客气而又乐呵呵地说,“夏天已经不那么遥远了。”

  “我多么遗憾!”

  “我也一样。再见了,菲利普。今年夏天见。”

  “再见,亲爱的安娜。不要把我忘了。”

  我放下了汗涔涔的电话听筒。我又恢复了平静,肋骨下留下了一片空虚。我来到了威尔逊家。客人很多,有人把一杯酒塞到我的手中,人们向我微笑,叫喊着我的名字,扯着我的胳膊、肩膀,右边有人请我,左边又有人请,我在记事本上记下了一个个约会,然而那片空虚仍然留在我的胸间。肉体的失望,我能承担,可这片空虚,我实在难以承受。他们向我微笑,跟我说话,我也跟着微笑,说话,整整一个星期里,我们还得再微笑,再说话,然而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会念着我,我也决不会怀念他们。这是个真实存在的国度,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可是我却将空空地离去,留不下我的一丝痕迹,带不走这儿的任何东西。在扮笑脸的当儿,我猛然生起一个念头:“我去芝加哥怎么样?”当天晚上我就可给布洛甘去电话,告诉他:“我来了。”若他不再渴望见到我,那他会明言相告的。但这又有何妨?遭受两次拒绝,并不会比被人拒绝一次更糟糕。在再次假扮笑脸的间歇,我愤然自问,得不到菲利普,就要投入布洛甘怀抱,这种发情母畜似的作风算什么东西?实际上,跟布洛甘睡觉这一念头对我并无多大吸引力,我猜想他在床上准是个笨样;再说,连我自己也不肯定与他再次见面会带来什么乐趣。我仅仅与他度过一个下午的时光,有可能经受更为痛苦的失望。毫无疑问,这是个愚蠢的念头。我渴望走动,寻找刺激,这仅仅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人们往往就这样干起了真正的蠢事。我决定留在纽约,继续记下了一个个约会。要参加那么多展览会、音乐会、晚宴、晚会,一个星期时间将会很快度过。当我置身于街头时,格莱默西广场的大钟敲响了午夜的钟声。不管怎么说,打电话已经太迟了。不,还不算迟,在芝加哥还是9点钟,布洛甘准在他的房间读书或写作。我止步站在一家杂货店灯火闪烁的橱窗前。“我不愿去想从此再也见不到您的面。”我走进了小店,在柜台换了零钱,要通了芝加哥。

  “刘易斯·布洛甘吗?我是安娜·迪布勒伊。”

  没有任何回音。“我是安娜·迪布勒伊。您听清了吗?”

  “我听得很清楚。”他声音欢快,但结结巴巴,用不成句子的法语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道:“您好,安娜,您好吗?”

  这声音不如菲利普的那么贴近,然而布洛甘显得似乎不那么遥远。

  “我这个星期可以来芝加哥过三四天。”我说,“您觉得怎么样?”

  “眼下芝加哥天气很美。”

  “可我来是为了见您。您有时间吗?”

  “我有的是时间。”他打趣地说道,“我的时间全都属于我自己。”

  我犹豫了片刻。这太容易了:一个没说不行,一个说行,可俩人都那么漫不经心。要想退却,为时已晚。我说:“那我明晨乘头班机到。给我预订个房间,不要在芝加哥那家最好的旅馆。我们在什么地方碰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