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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141)

  “不管迪布勒伊是同意还是反对,我们都要把问题提交委员会全体委员讨论,我们将服从整个委员会的决定。”亨利冷冷地说。

  “委员会准会跟着迪布勒伊跑。”

  “我也会跟着他跑的。再说,在没有得到明确答复之前,我不知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来讨论。”

  “因为他的答复再也清楚不过了。”萨玛泽尔说,“他总是以公民投票和选举为借口进行回避。”

  “我尽力去说服他,可我决不会与革命解放联合会闹独立。”亨利说。

  “革命解放联合会还存在吗?它已经沉睡了三个月。”萨玛泽尔说。

  “三个月来,革命解放联合会对共产党的进攻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进行限制。”斯克利亚西纳说,“三个月来,迪布勒伊再也没有受到共党报刊的任何攻击。个中的原因定能有助于澄清眼下的状况。”他做作地停顿了一下:“迪布勒伊于6月底加入了共产党。”

  “算了吧!”亨利说。

  “我有证据。”斯克利亚西纳说。

  “什么证据?”

  “有人看到了他的党证和登记表。”斯克利亚西纳得意地一笑。“自1944年以来,党内有不少小伙子,他们实际上并不比我们更拥护斯大林,只不过是寻找一个挽回名誉的办法而已。这种人我认识不止一个,他们私下都巴不得能交谈交谈。我早就怀疑迪布勒伊,我提出了一些问题,他们一一都给我作了解答。”

  “你的那些探子搞错了,要不就是撒了谎。”亨利说道,“要是迪布勒伊想加入共产党,他首先就会离开革命解放联合会,并作出解释。”

  “他从来就试图不让革命解放联合会成为一个政党。”萨玛泽尔说,“从原则上讲,一个共产党员仍可以属于某个运动的成员。反言之,一个运动的成员也可以认为自己有权利加入共产党。”

  “可不管怎么说,他都会通告一声。”亨利道,“共产党又不是地下组织。”

  “你对他们不了解!”斯克利亚西纳说,“共产党需要它的某些成员被视作独立人士,这对它有利,证据是如果我不擦亮你的眼睛,你便会陷入其圈套。”

  “我不相信你。”亨利说。

  “我可以让你见见给我提供情况的一个人。”斯克利亚西纳说道,接着把手伸向电话机。

  “我会问迪布勒伊的,只问他自己。”亨利说。

  “你以为他会老老实实地回答?你这样做太幼稚了。要么你确有必要自己去澄清事实。”斯克利亚西纳说。

  “我以为这一新的事实破坏了我们与革命解放联合会的关系。”萨玛泽尔说。

  “这不是一个事实。”亨利说。

  “迪布勒伊为何会耍这样的手段呢?”吕克问。

  “因为共产党让他这样做,也因为他野心勃勃。”斯克利亚西纳说。

  “他也许人老了,稀里糊涂地认为人类的幸福掌握在斯大林的手中。”萨玛泽尔说。

  “这是一只老狐狸,他以为共产党人已经获胜,最好还是站到他们一边去。”斯克利亚西纳说,“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有其道理。你非得甘心受虐待,才会保持一种批评的态度却不采取任何行动阻止他们上台。等他们一旦上了台,你就瞧瞧你那种轻率的态度会落个何等下场。”

  “这些个人成见与我无关。”亨利说道。

  “那劳改营与你相干不相干?”朗贝尔问道。

  “我拒绝公开事实真相了吗?我只是说要和迪布勒伊取得一致意见后再公开。这是我最后的意见。这场争论毫无意义,两三天后就会提交委员会讨论,我将把委员会的答复通知给你。”亨利朝斯克利亚西纳转过身子说道。

  “《希望报》的领导也许会作出不同的决定。”萨玛泽尔起身道。

  “我们到时再看吧。”

  他们向门口走去,可朗贝尔仍然站在亨利的办公桌前。

  “你该同意见见给斯克利亚西纳提供情况的那个人。”他说道,“迪布勒伊是你的朋友,可他也是你那个党派的主要负责人。你名为对他表示信任,实际上辜负了别人对你的信任。”

  “可那件事是天方夜谭!”亨利说。

  实际上,他也没有这分把握。即使迪布勒伊最终决定参加共产党,也不会征求亨利的意见。他从来就是走自己的路,从不询问他人意见,也从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对此,亨利并不存在任何幻想。若被逼到墙根,要他去撒谎,他也许还会犹豫;可眼下别人还没有向他提出任何问题,他的良心无疑会安于意中保留①。

  ①精神分析语,指说话人在思想上保留的意见和嘴里说出来的意思不同。

  “你准会上他诡辩术的当。”朗贝尔伤心地说,“至于我嘛,我认为在目前情况下,如果不立即而且彻底揭露事实真相,那就是犯罪。我早在6月份就告诫过你:如果你不公开这些材料,我就把我的那一股再卖掉,你们爱怎么干就怎么干。我参加报社工作时,是带着希望进来的,希望你很快就中断与共产党的任何形式的合作。如果你还继续这样下去,那我只得走了。”

  “我从来没有和共产党合作。”

  “我把这种态度就叫做合作。如果事关西班牙、希腊、巴勒斯坦、印度支那,你早就拒绝保持沉默了。说到底,你自己心里明白!不经过任何审判,就把一个人从家中抓走,剥夺他的生活,把他扔到牢中,让他没命地干活,可只勉强让他填饱肚子,要是得了病,就让他活活饿死。你容忍这一切吗?无论是工人还是负责干部,他们全都知道这种命运时刻有可能落到自己头上,生活中总是带着这种恐怖感,惶惶不可终日!你容忍吗?”朗贝尔再次问道。

  “不能!”亨利说。

  “那你就赶快反对吧。在被占领时期,对那些不起来斗争的人你可不客气!”

  “我一定反对,一言为定。”亨利焦急不安地说。

  “你说你一定会跟迪布勒伊走。”朗贝尔说,“可迪布勒伊准会反对这场运动。”

  “你错了。”亨利说,“他决不会反对的。”

  “那就算我错了?”

  “啊!首先得让我跟他谈谈,然后再看。”亨利说。

  “好,到时再看!”朗贝尔边说边朝门口走去。

  亨利听着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消失,他仿佛觉得是他自己的年轻时代刚刚前来召唤他。如果他二十岁时亲眼看到了囚禁在铁丝网后的千百万被奴役的人们,那他一秒钟也不会去考虑保持沉默。朗贝尔对他的内心看得一清二楚:他犹豫不决。为什么呢?他担心成为共产党人眼中的敌人形象。在他的心灵更深处,他是多么希望不承认在苏联也存在着腐朽的东西这一现实。可是这一切都是怯懦的表现。他起身下了楼梯。“一个共产党员有权利保持沉默,”他暗暗思量,“其观点是众所周知的,即使撒了谎,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欺骗不了任何人。可是我声称保持独立,若我滥用自己的信誉掩盖事实真相,那我就是个骗子。我之所以不是共产党人,正是因为我希望能自由地公开共产党人愿说而不能说的东西:这往往是一个绝情绝义的角色,可他们实际上也承认其价值。若我公开事实真相,比如拉舒姆就会对我表示感激,他们所有那些希望取缔集中营而又无法起来公开反对的人都会感激我。可谁知道呢?也许他们会非正式地采取某种行动,也许来自各国共产党本身的压力会最终迫使苏联改变其惩戒制度:暗暗地或当众压迫人,这两者可不是一回事。我保持沉默,这就是失败主义的表现这也就是拒绝正视事实,否认可以改变现实。这样做,是借口不对苏联进行评判,而实质上对它进行了无情的判决。如果它确实没有希望成为它本该成为的样子,那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不管人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也都再也没有任何意义。对!”亨利边想边登上了迪布勒伊家的楼梯。“要么公开事实真相具有某种意义;要么任何东西都毫无意义。必须执言,除非迪布勒伊确实加入了共产党,不然,他必定也会得出这一结论。”亨利按了按门铃。“如果他真的参加了共产党,迪布勒伊会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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