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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154)

  “他担心‘亲爱的’这几个字你看了会觉得虚伪。”

  “绝对不会。你完全清楚在交欢时,每到最令人销魂的时刻,人们只是呼唤对方的名字。他想让我听到做爱时的呼唤声,你懂吗?”

  “为什么?”我问。

  “正是我刚刚问你的问题。”她以斥责的神态盯着我说,接着移开了双眼:“我们给对方造成的只是痛苦。天大的笑话!他硬说我在折磨他!”

  “我猜想是他为让你经受痛苦而感到痛苦。”

  “那他以为这封信会让我感到愉快?算了吧!算了!他不会这么蠢!”

  出现了一阵沉默。我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弄不明白。”她说,“一点儿也不明白。我不认为他会是这样一个虐待狂。”她神情倦怠地用手摸了摸双颊。“我觉得我差不多已经胜利了,他重又变得给人以信赖,和蔼可亲,我不止一次地感觉到他时刻准备告诉我考验已经结束。可前不久有一天,我错走了一着。”

  “怎么回事?”

  “记者们报道了他与若赛特结婚的消息。我自然一点儿也不信。既然我是他的妻子,他怎能娶若赛特呢?这是考验的组成部分,我马上明白了这一点。后来他果然来告诉我这是个谣言。”

  “是嘛?”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难道你也怀疑我?”

  “我说‘是嘛,’这又不是什么问题。”

  “你是说‘是嘛?’噢,算了。他回到家里,我尽可能向他说明理由,他可以结束这场闹剧了,而且在这个世界上他不管发生什么事,从此再也与我无关。我爱他,但这是一种彻底忘我的爱。我不知道是我自己笨嘴拙舌还是因为他疯了。从我嘴里说出的是一个字,到他耳朵里便变成了另一个字。真可怕……”

  出现了一阵沉寂。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你觉得他要的就是你吗?”

  她满腹狐疑地打量着我,问道:

  “你到底在耍什么游戏?”

  “我什么游戏也不耍。”

  “你给我提的却是些蠢问题。”

  又出现了一阵沉默,她接着说道:“你完全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他要我把一切都奉献给他而不向他提出任何要求,就这样。我惟独不明白一点,那就是他写这封信到底是因为他认为我还会要求得到他的爱,还是因为他担心我拒绝把我的爱献给他。如属于第一种情况,那说明这场闹剧还在继续演。如属第二种……”

  “如属第二种情况呢?”

  “那就是报复。”她阴郁地说。她的目光又落到我的身上,显得犹豫、多疑,但很急切。“你必须帮助我。”

  “怎么帮?”

  “你得跟亨利谈谈,说服他。”

  “可是波尔,你十分清楚罗贝尔和我刚刚与亨利闹翻了。”

  “我知道。”她茫然地说,“可你还会见到他的。”

  “绝对不可能。”

  她犹豫了一下。“就算这样吧。可不管怎么说,你可以见见他,他决不会把你往楼下推的。”

  “他准会认为是你派我来的,这样我说什么都没有分量。”

  “你是我的朋友吗?”

  “当然!”

  她朝我投来一束战败者的目光。突然,她的面孔松弛了下来,顷刻间泪如泉涌。“我对什么都不相信。”她说道。

  “波尔,我是你的朋友。”我说。

  “那你就去找他谈谈。”她说,“告诉他我已经受够了,再也受不了了。我可能是有过错,可他折磨我的时间也太长了,让他别再折磨我了!”

  “假设我是这么去做了,”我说,“当我回来把亨利说的话告诉你,你会相信吗?”

  她站起身,揩了揩泪水,又披上了头巾。

  “要是你跟我说实话,我一定会相信你。”她边说边朝门口走去。

  我知道找亨利去谈纯属枉然。至于波尔,从今之后,与她进行任何友好的交谈也都无济于事。该把她安顿到我的长沙发上,向她提问。幸好对我们认识的知己朋友,不允许采取这种医治方式,如果这样做了,我会觉得犯下了背信罪。我给她打电话,她一概拒绝去摘电话机;我又给她写了两封信,她只简短地回了几个字:“原谅我。我需要清静。需要时我哪天会给你个信儿的。”这样一来,我反而卑怯地感到从此了却了一块心病。

  寒冬还在继续拖延。自从与朗贝尔闹崩之后,纳迪娜情绪极不稳定。除樊尚之外,她什么人也不见。她不再搞通讯报道,只是管她的《警觉》杂志。罗贝尔阅读大量的东西,经常领我上电影院,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听音乐。他开始发疯似的买起唱片来。每当他像这样又染上一个新的怪癖,就说明他的工作很不顺利。

  一天早上,我们正在一边吃早饭一边浏览报纸,无意中我看到了勒诺瓦的一篇文章,这是他第一次在共产党的报纸上发表文章。文章写得很不客气,对以前的朋友,他都一一照例加以谴责,对罗贝尔算是最客气的,可对亨利是疯狂地大加攻击。

  “看看这。”我说。

  罗贝尔读后把报纸一扔:“亨利没有变成反共分子,应该承认他能这样做真值得钦佩。”

  “我跟您说过他会挺得住的!”

  “报社里该有不少麻烦。”罗贝尔说,“据萨玛泽尔的文章看,人们完全可以感觉得出他巴不得向右派跑,特拉利奥显然也如此,朗贝尔嘛,远远不只是让人怀疑啰。”

  “噢!亨利的处境可不妙!”我说道,接着微微一笑:“实际上,他的处境和你差不多:你们俩跟大家都不和。”

  “这对他来说比我可能要更艰难些。”罗贝尔说。

  他的话声中几乎隐含着关切。我感觉到他对亨利的积恨已经开始消除了。

  “我怎么都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子跟你闹翻。”我说,“我保证他如今肯定后悔不已。”

  “我经常反省这件事。”罗贝尔说,“开始时,我责备他在这件事上太顾及自己了。如今我在想他并不怎么有错。实际上,我们俩都应该明确今日的知识分子能够和应该担任怎样的角色。保持沉默,无疑是选择极为悲观主义的解决方法。像他那个年纪,表示不满是自然而然的。”

  “矛盾的是亨利远不如您那么非要起到政治作用。”我说。

  “他也许认识到事关其他事情。”罗贝尔说。

  “什么事情呢?”

  罗贝尔犹豫片刻:“你要听我的心里话?”

  “当然。”

  “一个知识分子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怎么会呢?他总可以写作吧,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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