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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170)

  “去默里家,您真不讨厌吗?”到了星期一,他吞吞吐吐地问我。

  “一点儿也不,相反感到高兴。”

  “那就今晚去。”

  我惊诧地看了看他:

  “我想您在这儿还有许多事要做吧?”

  他笑道:

  “不做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便和默里一家坐在一间玻璃门窗都很宽敞的房间里一块儿喝咖啡。房子孤零零地坐落在村外的一块山嘴石岩上,天空的蔚蓝和大海的喧嚣全都透过窗户渗入屋内。刘易斯一边大口吃着抹了黄油的烤面包片,一边说着话,上气不接下气。看他那欢乐的神采,仿佛他终于实现了自己最宝贵的梦幻。必须承认一切都无可挑剔,无论是景色、气候,还是这早餐,以及我们主人的微笑,可我却感到很不自在。尽管和蔼可亲,但埃伦还是让我害怕。她那洒脱风雅的外表,富有魅力的内心世界和两个健康迷人的孩子,无不证明她是一位完美无瑕的年轻主妇。凡是如此幸福美满地照顾到生活中每一个细节的女人总是让我感到有点儿恐惧。我马上就要陷进这个紧密的生活圈了,但其中却没有我的位置。我感觉到被紧紧地缚住了手脚,同时又无依无靠,四处漂浮。

  小男孩八岁,名叫迪克,很快对刘易斯十分友好。他领我们顺着一条陡峭的羊肠小道来到崖石下的一个小水湾。整个上午,刘易斯都在水上或沙滩上与孩子玩球。我游泳、读书,并不感到厌烦,可心底仍然自问:“我在这儿干什么呢?”下午,默里开车领着我们沿海岸游览,埃伦没有陪我们一块儿玩。回去后,我们俩单独在那间吃饭的屋子里对着斟满威士忌酒的杯子呆了很久。我猛然意识到我们俩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还是相当多的。默里每天白天的时间都是按计划在打字机前度过;至于埃伦,她显然没有一分钟空暇属于自己支配。我喝了一口威士忌,感觉渐渐好了起来。

  “这地方多么美丽!”我说,“默里多么客气!我感到满意。”

  “对,在这儿确实好。”刘易斯说。

  收音机正播放一支古老的小曲,我们默默地倾听了一会儿。冰块在杯中叮当作响,耳边传来了孩子的笑闹声,一股香喷喷的点心味与大海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就该这么生活!”刘易斯说道,“一幢自家的房子,一个爱妻,既不过分又不欠缺地爱着她,再有几个孩子。”

  “您认为由于这种缘故默里才爱恋着埃伦吗?是因为爱她爱得既不过分又不欠缺吗?”我好奇地问道。

  “显然是。”刘易斯答道。

  “那她呢?她怎么爱他呢?”

  刘易斯微微一笑:

  “既过分又欠缺,我猜想跟所有女人都一样呗。”

  “他又在怨恨我。”我有点伤心地想。无疑是那个家庭幸福之美梦刚刚掠过了他的脑海。我问道:

  “您觉得像这样幸福吗?”

  “至少不会不幸。”

  “不一定。有些人因为感觉不到自己幸福便觉得不幸。我认为您就是这种人。”

  刘易斯淡淡一笑:“也许。”他说道,接着思虑片刻。

  “不过,我还是羡慕默里有儿有女。总是孤灯只影地只为自己一人而活着,这太令人倦怠了,最终便显得活在世上纯属枉然。我爱孩子。”

  “呃,那您哪一天结婚,肯定会有孩子的。”我说。

  刘易斯一副迟疑不决的神态看了看我:“这可不是明天或后天的事。”他说道,“以后吧,再过几年,为什么就不行呢?”

  我对他微微一笑:

  “对,为什么就不行呢?再过几年……”

  这正是我所企求的:再过几年。我住得遥不可及,年岁也不饶人,要山盟海誓永不分离是不可能了。但愿我们的爱情能存在足够长的时间,最后能在甜蜜中慢慢消失,在我们的心田留下无瑕的记忆和永存的友情。

  晚餐十分丰盛,默里又那么友好,我终于被感化了。喝咖啡时来了不少人,我心里挺舒畅的。眼下尚属季初,来罗克波特消夏的游人还寥寥无几,他们相互间都是熟人,渴望见到新的面孔,他们对我们十分热情。刘易斯很快退出交谈的行列,帮助埃伦做三明治,调鸡尾酒。我尽量一一回答他们向我提出的种种问题。默里引起了一场有关精神分析学与马克思主义关系的讨论,在这一方面我知道的不比其他人更多,可由于他一再催促,我讲了许多。当我们俩重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刘易斯一副惊讶的神态打量着我。

  “我最终看来得相信这只小脑瓜里又长了一个大脑!”他对我说。

  “一只人造大脑,对吧?”我说。

  “不,您有一只真正的大脑。”刘易斯说道。他继续打量着我,眼中含着几分责备:“真怪,我从来没有想过您是一位有头脑的女人。对我来说,您完全是另一种人!”

  “跟您在一起,我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另一种人!”我扑进他的怀抱,说道。

  他是多么使劲地抱着我!啊!突然间,再也没有任何疑问。只要他在这儿,也就满足了。他的大腿和我的大腿紧紧地缠在一起,我身上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气息和他那两只狂暴的大手。他用过去的那种声音呼唤着我:“安娜!”他的微笑也如同往昔把他那颗心连同他的肉体全都献给了我。

  我们一觉醒来,天上海上金光闪烁。我们借用默里夫妇的自行车,骑到了村庄里。人们在桥头漫步,久久地观望着小船、渔夫、渔网和鱼儿。我呼吸着新鲜的海鲜味,阳光抚摸着我,刘易斯挽着我的胳膊,脸上笑盈盈的。

  我激动地说:“多么美丽的清晨!”

  “可怜的高卢小丫头。”刘易斯声音温柔地说。“只要有了一点儿满足,她就会自认为身处天堂!”

  “蓝天,大海,还有我心爱的人,这一切并不那么微不足道。”

  他紧搂着我的胳膊:“哎!您的要求并不太高!”

  “我只满足于自己所拥有的。”我说。

  “您说得对。”刘易斯说,“应该满足于自己所拥有的东西。”

  天空越来越蓝,太阳越来越暖,我听到心中响起一阵欢乐而响亮的声音。“我胜利了!”我自言自语道。我同意来这儿是对的。刘易斯感到自由,明白了我的爱不会使他失去什么。下午,他在海滩上又和迪克玩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欣赏他的耐心。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这么松弛。默里领我们去朋友家,吃罢晚饭,刘易斯这一次没有设法躲到一旁去,而是滔滔不绝地侃侃而谈。确实,他总是少不了让我吃惊,若非亲眼所见,我不相信聚会时他会这般闪光。可他确实引人注目。他巧舌如簧,寥寥数语就把我们的旅行吹得天花乱坠,以致从他嘴中说出的危地马拉城比真正的危地马拉城还更逼真,说得大家都动心要去那儿看看。当他模仿印第安儿童背着沉重的东西一溜烟小跑时,一些女人赞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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