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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27)

  “不知亨利是否会把那份报纸让给您,他对那份报纸是那么珍惜。”

  “根本就不是叫他把报纸让给我们。”罗贝尔说。

  “那是要让他服从革命解放联合会的指挥。”

  “他本来就是其中一员。采取一个明确的纲领,对他大有好处。一份报纸若无政治纲领,就站不住脚。”

  “不要政治纲领,这正是他们的思想。”

  “你把这叫作思想!”罗贝尔一耸肩膀。

  “超乎于各派之上,坚持抵抗运动精神!”这类无稽之谈,对那个可怜的吕克来说,确能起点作用。呃,抵抗运动精神,这不禁使我想到洛迦诺协约①精神。佩隆不会上当而迷信那骗人的灵动桌②的。我有把握,他最终一定会行动的,只不过需要费点时间等待。

  ①洛迦诺协约:1925年10月16日,英、法、德、意、比、捷、波七国在瑞士洛迦诺签订的公约。其主要目的是为了“巩固欧洲的和平”,实际上是英、法企图固定战后德国西部的边境,把德国的侵略矛头推向东方。希特勒上台后,于1939年废除该公约。

  ②一种专供迷信的招魂术使用的桌子。

  我害怕罗贝尔到时会给自己搞个措手不及。每当他一心要实现某个计划,他往往把别人当作简单的工具。可是那份报纸,亨利为它献出了自己的一切,那是他的命根子,他决不会心甘情愿任人强加什么纲领的。

  “您为何至今尚未跟他谈?”我问。

  “眼下他一心只想着去游逛。”

  罗贝尔神色显得如此不悦,我连忙建议道:“想方设法说服他留下。”

  为纳迪娜着想,如果亨利放弃这次旅行,正中我的下怀,可为了亨利,我又为此而感到遗憾:他是多么渴望能出去走走。

  “你对他很了解!”罗贝尔说,“他要是固执起来,那才叫固执呢!我还是等他回来再说为好。”他把毯子往膝盖上一拉:“可不是要赶你走。”他乐呵呵地说,“可平时你最讨厌迟到……”

  我站起身,“您说得有理,我得走了。您真的就不愿意去?”“噢!不!我没有任何欲望去和斯克利亚西纳谈论政治,你嘛,他也许会饶了你。”

  “但愿如此。”我说。

  在罗贝尔闭门写作的那段时间,我经常没有他陪伴而独自外出。可今天夜里,当我突然陷身于寒冷与黑暗的包围之中,真后悔,不该接受斯克利亚西纳的邀请。噢!我理解自己,我看到的总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对此,我已感到几分厌倦。朋友,我对他们太了解了,整整四年里我们肩并肩生活在一起,这给人以温暖。可如今,我们那亲密的劲儿已经冷却,散发着无益于人的霉味,我终于抵挡不住新的诱惑,让步了。可我们有什么可谈的?我也一样,绝无心思去谈论政治。一跨入里茨酒吧的门厅,我停下了步子,对着一面镜子,细细地审视了自己一番。要做到衣着寒酸却又不失高雅,本该经常注意拾掇拾掇,可是我却宁肯不屑一顾。身穿这件旧大衣,脚套这双木底鞋,我这副模样可真不佳。要是在好朋友的眼里,我无论怎样都还是我。可斯克利亚西纳来自美国,那儿的女人个个都那么喜爱打扮,他准会发现我这双木鞋的。我心里不禁想:“我不该这么随便。”

  当然,斯克利亚西纳笑容可掬,不会流露出内心真实的想法。他吻了吻我的手,这是我讨厌的事情,手比面孔还更裸露,有人那么紧贴着去打量,让我好不别扭。

  “您喝点什么?”他问道,“来杯马提尼酒?”

  “就喝杯马提尼酒吧。”

  酒吧里挤满了美国军官和衣着时髦的女人,热气、烟味和呛人的金酒味很快渗入我的脑袋。我为呆在这里感到乐滋滋的。斯克利亚西纳在美国度过了四个春秋。那是一个伟大开放的国度,在那里,泉井喷射的是果汁和冰激凌。我贪婪地向他询问这一切,他很乐意地一一解答,我慢慢喝着第二杯马提尼酒。接着,我们到了一家小饭馆用晚餐,我毫无顾忌地把血红的牛肉和奶油白菜往肚子里填。这一次,轮到斯克利亚西纳向我提问了:要回答他那一个个过分细致的提问,确实困难。每当我设法重新品尝过去的日子里那天天如此的滋味——在那因宵禁令而门扉紧闭的屋子里弥漫的汤味,以及当罗贝尔开秘密会议迟迟不归的时候,我内心笼罩的那种沉寂——他便不由分说地打断我的思路,他听得十分入神,人们仿佛感到词语在他的心底进行漫长的跋涉。可是,人们说话只能为了他,而不能为了自己。他打听一些实用的情况,诸如怎样设法制作假证件?如何印刷《希望报》?如何散发报纸?他也要求了解总体状况,我们是在怎样的精神氛围中生活?我竭力满足他,可难以如愿,我所说的不是比他想象的更糟糕,就是不如他设想的那么难以忍受。虽然真正的灾难并没有降临到我的头上,可却给我的生活带来了烦忧,怎么对他讲述迪埃戈的死呢?那词语太悲怆,我难以启齿,那词语也太无情,他不会往肚子里装。那个过去,我无论如何也不愿重新经历;然而时过境迁,它竟然渐渐地显出了一种淡淡的温馨。我理解朗贝尔为何在这和平的岁月中产生厌倦,这种和平使我们重新获得了生命,但却不赋予我们生活的理由。当我在小饭馆的门口再次面临那种寒冷与黑暗时,不禁回想起昔日我们是多么骄傲地向它们挑战。可如今,我需要光明,需要温暖,我渴望某种别的东西。斯克利亚西纳没有任何挑衅的意思,又开始滔滔不绝地对别人大加抨击,我希望他很快改变话题。他愤怒地指责戴高乐的莫斯科之行。

  “严重的是,”他以谴责的口吻对我说道,“整个国家似乎对此都表示赞同。瞧瞧佩隆和迪布勒伊,他们都是些正派人,可却与共产党人携手并进,这对了解底细的人来说,真是一种无名的痛苦。”

  “罗贝尔可没有跟共产党人一块儿走。”我安慰他说,“他试图创立一个独立运动。”

  “他跟我谈过,可他明确表示决不采取反对斯大林分子的行动。独立于他们,而又不反对他们!”斯克利亚西纳沮丧地说。

  “您总不希望他反共吧,瞧眼下的局势!”我说。

  斯克利亚西纳神情严肃地望着我:“您读过我的书《红色的天堂》吗?”

  “当然。”

  “那么,您该有个大致的看法,当我们将欧洲作为礼物拱手奉送给斯大林之时,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命运。”

  “绝对不可能那样做。”我说。

  “事实恰恰如此。”

  “不对!必须赢得与反动派斗争的胜利,倘若左派开始分裂,那就完了。”

  “左派!”斯克利亚西纳讥讽地说,继又专横地一挥手:“啊!咱们别谈政治了,我害怕与女人谈论政治。”

  “又不是我挑起的。”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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