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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性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59)

  在《儿子与情人》中,米莲是个最主要的人物,因为她最少文明的矫饰。盖拉德应为古准的失败负部分责任;但就保尔而言,米莲则独自承担了不幸的重负。她也极想身为男子汉,虽然她憎恨男人;她对自己身为女人很不满意,她想“出人头地”,结果生命的洪流却没有从她身上流过。她可能像女王或女祭司,但决不像酒神节的女祭司;只有她在心灵中重新创造事物,并赋予它们以宗教价值时,她才会受到这些事物的骚扰。

  正是这种狂热使她脱离生活;他富有诗人气质,神秘,不善于适应环境。“她过分努力,反而作茧自缚……她并不笨拙,但从未做出正确的举动。”她寻求内在的欢乐,现实使她感到害怕;当她与保尔在一起睡觉时,她的心更处于恐惧的状态;她总是为意识困扰,而非置身生活。她不是伴侣;她拒绝与她的情人融为一体;她希望把他吞噬掉。她这种欲望使他极为不悦,当他看见她抚摸花朵时,他勃然大怒了。可以说,她曾想撕碎他们的心。他对她反唇相讥:“你是爱情的乞丐,你根本没有爱的需求,只想让人爱你。你想用爱情把你填满,因为你缺少某种东西。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性爱并不是用来填充空虚的;它必须成为一个完整存在的表现。女人所谓的爱情是她们在她们想占有的男性活力面前的热烈渴望。对于米莲,保尔的母亲看得很清楚:“她想要他的一切,想把他与他自己分开,将他吞下去。”这位少女在她的朋友生病时非常高兴,因为她能够表示对他的关怀:她表面上侍候在他身边,实际上那是把她的意志强加给他的手段。因为她依然与保尔有隔阂,她在他身上激起的“热情类似于鸦片所引起的兴奋”。但她并不能给他带来欢乐和平静,从她的爱情深处,在她秘密的自我中,“她厌恶保尔,因为他爱她,并支配着她”。于是保尔离开了她。他寻求与克拉拉的匀衡;她美丽、活泼,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他们达到了放浪形骸的狂热时刻;但是克拉拉并不理解这种情景。她把她得到的欢乐当成是保尔的赐予,归因于他独特的天性;她想独自占有他。她并没有将他抓到手,因为她想让他完全为她所有。只要爱情是个人化的,它就会变成贪婪的个人主义,性爱的奇迹就会消失。

  女人必须放弃个人的爱情;无论是梅乐土还是唐·席普里诺,他们都不愿意与他们的情妇谈情说爱。泰列丝可谓一个标准的妻子,当凯特问她是否爱唐·拉蒙时,她很恼火。她答道:“他是我的生命。”她给予他的是某种异乎爱情的东西。女人必须像男人一样放弃傲慢和自我意志,如果她在男人眼中体现了生命,男人在她眼中也是如此。正是因为认识到这一真谛,查太莱夫人才找到了欢乐与平静:“她放弃了坚强而光辉的女性权力,这是使她曾经疲倦而坚强的权力,如今她一头钻进了新的生命之沐浴,钻进了那流溢着无声的热情之歌的深处。”她被唤向如痴如醉的狂喜;她盲目地服从她的情人,但并非在他的怀中寻找自己,而是与他结为和谐的一对,与雨、树和春花融为一体。乌苏拉也正是这样在伯理的怀抱中放弃了她的个性,于是他们达到了“完美的均衡”。

  《羽蛇》最为完整地反映了劳伦斯的观念。因为唐·席普里诺就是一个“打起生命之旗”

  的男人,他是如此全心全意地献身于这一使命,以至他身上的阳刚之气达到了神性的高度:如果他自誉为神,那也不是故弄玄虚;那只是说明,每一个十足的男子汉就是神;因而他赞扬女人的绝对忠诚。凯特满脑子西方的偏见,她一开始就拒不接受依附的地位,她固守她的人格和有限的存在。但她最终仍被那生命的洪流渐渐穿过,把自己的身心全交给了席普里诺。这并非屈服于奴役;因为在决定与他结合之前,她要求他承认他对她的需求;他承认了这一点,事实上男人就是离不开女人。然后她才同意只给他当配偶;她接受了他的目标、价值和宇宙。这种从属甚至表现在他们的性关系中;劳伦斯不让她紧绷着肌肉使劲达到快感的高峰,不让那震撼她的抽搐把她与男人分开;他故意否认她的高潮;当唐·席普里诺感到凯特快达到那抽风般的快感时,他便撇下了她:“因摩擦的满足而迷狂得脸色发白,那阿芙洛狄忒出水的阵痛”;她甚至放弃了这性的自主权。

  “她的奇异的、翻腾着的女性的意志和欲望在她身上平静下来,迅速地消失了,她一任自己处于平静而精力弥满的状态,就像无声流涌的温泉,她柔和而有力,含有一种隐秘的精力。”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为什么要把劳伦斯的小说称之为“妇女指南”了。要“接受这个宇宙”,女人要比男人困难得多,因为男人自主地从属于宇宙的秩序,女人却需要男人的中介。对女人来说,当“他者”体现了异己的意识和意志时,确实存在着一种屈服。

  相反,像男人所采取的自主从属则明显地类似于专断的决定。劳伦斯的男主角不是一开始便受到指责,而是从开始使掌握了智慧的秘密广他们对宇宙的从属早已完成,并从中得到了这么多内在的确信,以至他们像任何高傲的个人主义者一样狂妄;有一个通过他们发育的神抵,此人即劳伦斯本人。至于女人,她当然要在他们的神性面前俯首贴耳。

  就男人是附具而非大脑而言,一个有阳刚之气的男人便保持了他的优势;女人并不邪恶,甚至很好。但她是服从者。毫无保留地让自已被限定为“他者”,这就是劳伦斯向我们提供的所谓“真正的女人”的理想。

  三、克洛代尔和主的婢女

  克洛代尔的天主教教义以其乐观主义与众不同,它甚至坚持认为,恶本身也能被转化成善:恶本身便含有其不容丧失的善产。克洛代尔赞美一切创造,他自然采取了造物主的观点——因为造物主全知全能,大慈大悲。没有地狱和罪孽,也不会有自由意志和拯救;当上帝从无中创造出这个世界时,他已预见到堕落与赎罪。在犹太人和基督徒的心目中,夏娃的违抗把她的女儿们推入了最坏的境地,人人都知道神父们多么严厉地斥责女人。但也有相反的情况,只要允许她为神圣的目的服务,我们便会看到她为神明所宽容。“女人啊!她曾通过在伊甸园的违抗向上帝报以服务;在她与他之间建立了深刻的理解;通过堕落她用那肉体赎罪!”她就是罪恶之源。男人由于她而失去了伊甸园。

  但男人的罪孽已经赎清,人世重新受到上帝的赐福:“我们决不离开上帝最初安置我们的乐园!”“整个大地都是上帝许给我们的国度。”

  没有什么来自上帝之手,他没有给予任何本身不好的东西:“上帝从不制造无用的东西。”甚至不存在不必要的东西。“他所创造的一切东西……都同时是互相需要的。”

  因此,女人在宇宙的和谐中有她的位置,但并非一般的位置;有“一种奇异的激情,在鲁西弗的眼中,那是可耻的激情,它把永恒维系在昙花一现的虚无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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