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弧上的舞者_梁晓声【完结】(38)

  大鸟也笑了,一拍我肩说:“如果因为你喜欢她而引起的,那我不予干涉,那是你的责任,局面要由你自己来扭转了。”

  又对小婉说:“你得劝劝小倩。那样不礼貌地对待自己老板的朋友可不太好。”

  她一努嘴,不高兴地说:“就交给我这种任务啊?”

  我说:“请多关照,请多关照!”

  她十二分不情愿地说:“好——吧——看你的面子。”

  大鸟夸奖她:“还是小婉懂事儿。失去了小婉、小倩,让我当国王或者皇上,我也会觉得没意思。”

  小婉一往情深地注视着他说:“瞧你,也不管当着什么人的面,总把这些话挂嘴边儿上!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呗,今后再不许你这样。”

  大鸟乖顺地说:“批评得对,批评得对,今后一定改正……”

  我整个儿一颗心被嫉妒得在痉挛,隐隐作痛。

  饭后,大鸟说他下午还有些事要办,在我房间陪我小坐了片刻,饮了口茶,向我询问了当年我和他都熟悉的校友的近况,便起身匆匆离去。

  我站在窗前,观望着外面的园景,心中暗说——大鸟大鸟,世道怎么如此地抬举你,让你他妈的混得这般的得意?

  但见小婉、小倩陪他自窗下经过,她们各自又换了一身时装。

  盯着她们的背影,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感到呼吸缓重,竟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我自知这完全是由于我对大鸟的嫉妒所致。

  可是我没法儿说服自己不嫉妒他。

  我认为这嫉妒的痛苦是他所强加给我的。

  因了自己备受这一种非凡的痛苦的折磨,我确信我已开始有些憎恨他。我明白这样的心理是一种卑劣的心理阴暗的心理。但是我一点儿也不感到自己可耻。相反我说服自己嫉妒得有理憎恨得有理。如果他这么得意的人居然还不该遭到嫉妒还不该遭到憎恨,那么公理安在?

  我这个受到最热忱欢迎最虔诚接待的人,在主人离去之后,竟不禁的独自坐在舒适的沙发上生主人的气。

  我发现桌上大鸟留下了一个信封。走过去拿起来见内中装的是钱。信封上写了两句话——给你的零花钱,自己逛街时,想买什么买什么吧。

  我抽出点数一遍,整整一百张,每张都是百元的。

  我第一次觉得,一万元纸钞也是很有些分量的,似乎比以前掂自己的钱沉了许多。

  我暗骂——大鸟,你他妈的也忒挤兑我了,你以为我没见过一万元钱是多少哇?平白无故的,我能收受你的钱吗?

  我想——我若是就这么收受下了,小婉、小倩一定会挺瞧不起我的吧?我不愿被她们瞧不起,我希望受她们尊敬受她们崇拜。上帝确保这两女孩儿都是痴迷的走火入魔的所谓“文学女青年”,那才不虚我此行……

  我对自己反复地说不收不收坚决不收。

  可是除了我的皮包,我真不知该把这一万元放在哪儿好,放在哪儿安全。

  这时我忽听见敲门声。我急忙将信封背在身后,向房门转过身去。

  我说:“进来。”

  进来的是位服务员姑娘,也是很俏丽可爱的一位小姐,一身少女的清纯。我想这鸟地方怎么像大观园啊?怎么女孩子一个个都百里挑一似的赏心悦目哇?还叫他妈的什么“静虚庄园”,周围满眼尽是这等样儿的些个女孩儿,男人住在这儿心里能静得下来能虚得了吗?夜里不失眠倒成了怪事了。但又一想,觉得自己没劲,如今哪个服务单位不讲经济效益?只要讲经济效益,招服务员的时候,自然挑选容貌姣好出众的了。难道触目皆是丑妮,我这样的男住客才觉得美妙不成?

  我不禁嘲笑起自己的古怪心态来。

  那女孩儿彬彬有礼地对我说打扰了,说她来是要告诉我——衣柜中有曲经理预先为我预备的衣服。

  她说完便退了出去,像日本侍者一样,微微弯着腰,脚步轻得几乎悄无声息。

  门一关上,我立刻将一万元塞入了我的皮包。我已经彻底想通了——别人白给我一万元这一种事儿,在我的一生中绝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是毫无疑问的。即使我不接受,小婉、小倩也不知道我的清高,除非我当着她们的面将钱还给大鸟,那我岂不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大傻瓜了吗?我干吗非要拒绝大鸟的好意呢?也许小婉、小倩,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再说我在乎她们知道不知道干什么呢?和一万元相比,清高算什么?两个漂亮妞瞧得起或瞧不起我算什么?一万元哇,一万元我要辛辛苦苦写出四十余万字哇……

  我义无反顾地将皮包落了锁,同时亦将我往常那份儿清高落了锁。

  我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多小时澡,泡得浑身慵怠而轻爽,然后换上大鸟为我预备的名牌衬衣,然后便往床上一倒,希望能一觉睡到大鸟和小婉、小倩来陪我吃晚饭。

  却怎么也睡不着。

  再然后就是百无聊赖……

  于是我起身离开房间,决定到服务台那儿去和哪一位女孩儿套感情。当班的正是刚才那清纯女孩儿,她在聚精会神看一本厚书。

  我搭搭讪讪地问她看的什么书?

  她一声不响,用一只纤纤小手隔住书,将封面翻给我看。

  我想像她是袭人、晴雯什么的,而我是萍踪偶栖这现代大观园的一位白马王子。我并不很清楚自己对她究竟怀有什么非常明确的动机和企图,只知自己希望由她获得某种消遣。我以为像她这么清纯的女孩儿,看的一定是台湾的真琼瑶或大陆的假琼瑶们写的言情小说,却不料那本书封面上赫然四个字是《蛇形刁手》,我不由得双目为之一瞠。

  她让我看了看封面便算是回答了我似的,继续入迷于武林的恩怨情仇刀光剑影。

  我又搭搭讪讪地问她是不是对大鸟很熟悉?

  她抬头瞪着我反问大鸟是种什么鸟?

  我这才晓得大鸟的叫法在他家乡省份的这一座名城并不通用。

  “那么你对曲经理一定很熟悉NB023?”

  她默默摇头。

  “他开发的是什么实业?”

  “不知道。”

  “他办的是一家公司?”

  “不知道。”

  “他拥有多大一笔资金?”

  “不知道。”

  “你究竟对他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他是我们这儿的常客。他外地的朋友们来了,他总往我们这儿带,所以我们领导说他是我们最不能得罪的上帝,要求我们一律得对他笑脸相迎笑脸相送。”

  “他的事业真的很兴旺吗?”

  她耸耸肩,低下头又开始看书。我感到她对我颇觉不耐烦,我很羡慕她的职业修养,因为她内心里的不耐烦,脸面上一点也没流露出来。

  我觉得怪没趣儿的。

  我说:“你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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