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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闷的中国人_梁晓声【完结】(77)

  当然,站在帝王身侧的一种思想立场,也往往贡献出有益于国泰民安的思想。比如孔子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善修睦。”——这样的思想,帝王们若不爱听,其实等于自言自语。

  中国古代思想家们,比较自信只要自己们苦口婆心,是完全可以由他们教诲出一代代好的帝王的。

  而西方古代思想现象的端点,却是从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发散开来的。古罗马帝国是形成过民主政体的雏形的,故在西方古代思想的成果中,“天下为公”是不需要谁教诲谁的,是人类社会的公理,像几何定义一样不必讨论。

  两种端点是很不同的,所谓“种子”不一样。

  帝王统治不可能完全不依靠思想力。儒家思想乃是帝王们唯一明智选择的思想力,所以他们经常对儒家思想表现出半真半假的礼遇和倚重。这就形成为一种王权对社会思想的暗示——于是后来的中国知识分子,或曰中国文人,越来越丧失了思想能动力,代代袭承地争当儒家思想的优秀生,做不做帝王老师都不重要了,能否进入“服官政”的序列变得唯一重要了。当前,“儒家文化”似乎渐热,对此我是心存忧虑的。

  在21世纪,对于一个正在全面崛起的泱泱大国,当代思想力并未见怎样地发达,却一味转过身去从古代封建思想家们那儿去翻找思想残片,这是极耐人寻味的。而如此一种当代中国的思想现象究竟说明了些什么,我还没想清楚,待想清楚了再作汇报……

  4.做立体的中国人

  (1)

  二十几年前,倘有人问我——在中国,对文学以及与之紧密相关的姊妹艺术的恰如其分的鉴赏群体在哪里?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在大学。

  十几年前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这一结论。尽管那时我被邀到大学里去讲座,受欢迎的程度和二十几年前并无区别,然而我与学子们的对话内容却很是不同了——二十几年前学子们问我的是文学本身,进言之是作品本身的问题。我能感觉到他们对于作品本身的兴趣远大于对作者本身,而这是文学的幸运,也是中文教学的幸运;十几年前他们开始问我文坛的事情——比如文坛上的相互攻讦、辱骂,各种各样的官司,蜚短流长以及隐私和绯闻。广泛散布这些是某些媒体的拿手好戏。我与他们能就具体作品交流的话题已然很少。出版业和传媒帮衬着的并往往有作者亲自加盟的炒作在大学里颇获成功。某些学子们读了的,往往便是那些,而我们都清楚,那些并不见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现在,倘有人像我十几年前那么认为,虽然我不会与之争辩什么,但我却清楚地知道那不是真相。或反过来说,对文学以及与之紧密相关的姊妹艺术的恰如其分的鉴赏群体,它未必仍在大学里。

  那么,它在哪儿呢?

  对文学以及与之紧密相关的姊妹艺术的恰如其分的鉴赏群体,它当然依旧存在着。正如在世界任何国家一样,在21世纪初,它不在任何一个相对确定的地方。它自身也是没法呈现于任何人前的。它分散在千人万人中。它的数量已大大地缩小,如使它的分散变成聚拢,乃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它是确乎存在的。而且,也许更加的纯粹了。

  他们可能是这样一些人——受过高等教育,同时,在社会这一个大熔炉里,受到过人生的冶炼。文化的起码素养加上对人生、对时代的准确悟性,使他们较能够恰如其分地对文学、电影、电视剧、话剧乃至一首歌曲、一幅画或一幅摄影作品,得出确是自己的,非是人云亦云的,非是盲目从众的,又基本符合实际的结论。

  当然,他们也可能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根本没迈入过大学的门坎。那么,他们的鉴赏能力,则几乎便证明着人在文艺方面的自修能力和天赋能力了。

  人在文艺方面的鉴赏能力,检验着人的综合能力。

  卡特竞选美国总统获胜的当晚,卡特夫人随夫上台演讲。由于激动,她高跟鞋的后跟扭断了,卡特夫人扑倒在台上。斯时除了中国等少数几个国家(当年我们的电视机还未普及),全世界约十几亿人都在观看那一实况。

  卡特夫人站起后,从容走至麦克风前说:“先生们,女士们,我是为你们的竞选热忱而倾倒的。”

  能在那时说出那样一句话的女性,肯定是一位具有较高的文艺鉴赏能力的女性。

  迄今为止,法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位海军女中将,当年曾是文学硕士。对于法国海军和对于那一位女中将,文学鉴赏能力高也肯定非属偶然。

  丘吉尔在二战中的历史作用是举世公认的,他后来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细想想,这二者之间的关系是深刻的。

  是的,我固执地认为,对文艺的鉴赏能力,不仅仅是兴趣有无的问题。这一点在每一个人的人生中所能说明的,肯定比“兴趣”二字大得多。它不仅决定人在自己的社会位置和领域做到了什么地步,而且,决定人是怎样做的。

  (2)

  前不久我所在大学的同学们举办了一次“歌唱比赛”——27名学生唱了27首歌,只有一名才入学的女生唱了一首民歌,其他26名学生唱的皆是流行歌曲。而且,无一例外的是——我为你心口疼你为我伤心那一类。

  我对流行歌曲其实早已抛弃偏见。我想指出的仅仅是——这一校园现象告诉了我们什么?

  告诉我们——一代新人原来是在多么单一而又单薄的文化背景之下成长的。他们从小学到中学,在那一文化背景之下“自然”成长,也许从来不觉得缺乏什么。他们以相当高的考分进入大学,似乎依然仅仅亲和于那一文化背景。但,他们身上真的并不缺乏什么吗?欲使他们明白缺失的究竟是什么,已然非是易事。甚而,也许会使我这样的人令他们嫌恶吧?

  到目前为止,我的学生们对我是尊敬而又真诚的。他们正开始珍惜我和他们的关系。这是我的欣慰。

  (3)

  大学里汉字书写得好的学生竟那么的少。这一普遍现象令我愕异。

  在我的选修生中,汉字书写得好的男生多于女生。

  从农村出来的学生,反而汉字都书写得比较好。他们中有人写得一手秀丽的字。

  这是耐人寻味的。

  我的同事告诉我——他甚至极为郑重地要求他的研究生在电脑打印的毕业论文上,必须将亲笔签名写得像点儿样子。

  我特别喜欢我班里的男生——他们能写出在我看来相当好的诗、散文、小品文等等。

  近十年来,我对大学的考察结果是——理科大学的学生对于文学的兴趣反而比较有真性情。因为他们跨出校门的择业方向是相对明确的,所以他们丰富自身的愿望也显得由衷;师范类大学的学生对文学的兴趣亦然,因为他们毕业后大多数是要做教师的。他们不用别人告诉自己也明白——将来往讲台上一站,知识储备究竟丰厚还是单薄,几堂课讲下来便在学生那儿见分晓了;对文学的兴趣特别勉强,甚而觉得成为中文系学子简直是沮丧之事的学生,反而恰恰在中文系学生中为数不少。又,这么觉得的女生多于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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