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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猾是一种冒险_梁晓声【完结】(55)

  营造中国当代大文化的“文化人”们,其实充当着不怎么光彩的角色。他们有时过分卖力地粉饰太平,装演盛世,将中国大感觉的种种优患滤去了,虚化了。更严肃地说,当优患成祸之时,这也是一种罪过。

  综上所述,我们纵观中国当代中产阶层的成分构成,必会感到,这一阶层似乎缺少某种至关重要的成分。此困惑没错。它缺少的乃是知识分子这一成分。在世界上任何一个阶层成分构成合理的国家,知识分子都是中产阶层的主要成分。

  中国当代中产者阶层似乎缺少某种历史的背景,这使它的总体阶层形象未免显得过分单薄,是一种平面的“纸板形象”,而非是一种雕塑般的立体形象。

  中国当代中产阶层——好比大观园里的头等丫囊忙里偷闲为情人匆匆赶做的一只绣花枕头。

  中国之中产者阶层,如能加人“正宗”知识分子们这一种“茶叶后”就好了。

  “科研”和工业落后主要由于教育内容和制度的畸形。

  这是中国近代史上的有识之士都深批痛伐过的。

  “文人”当官,并不全为着“治国平天下”,也为着一生的荣华富贵。因为“书中自有颧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所以在他们想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力士拔靴、贵把研墨”之类,纯粹是“文人”们编出来的,是“文人”为“文人”镀金身。既满足着“文人”们一心想当官的精神寄托,又似乎雪洗了大多数“文人”们一向“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屈辱。

  几乎中国一切文人、一切知识分子,似乎皆不太情愿正视李白也是想当官的,当不成官了也是很失落很苦闷的这样一个事实。因为那么一来,偶像倾斜,自己们的形象也是会大受损害的。

  至今,几乎中国一切“文人”,乃至一切知识分子,总是齐心协力地、心照不宣地维护着李白不愿当官的高傲名声。而在这一点上真正高傲得起来的,却只见越少,不见增多。

  中国古代“文人”一旦当不成官,终生布衣,并且家无祖业的话,其生活境况,也着实的可怜。

  而在中国,国即党,党即国。

  中国两类知识分子的心理,既不但余悸难消,而且感激椎恐不诚。有些人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获得“解放”的亢奋并不掺假。有些不过是做戏,心中其实耿耿于怀。耿耿于怀固然有可以理解的一面,做戏给人的印象却无论如何也是不舒服的。

  我们这一个民族,即使在知识分子阶层中,也是非常善于由衷地呵护这一“惯例”的。不懂这一点的人将被视为蠢蛋。

  中国当代知识分子向往官职,热衷于追求官职的另一种心理逻辑倾向是——觉得是官了,才意味着获得了当局最大程度的器重,才意味着被信任到家了似的。

  而这是极典型的,中国古代“文人”钻文求官的心理特征。

  在这一点上,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皆大同小异地有些“文人”化了。而“文人”们却并没怎么知识分子化。

  因为在知识分子的意识中,据我想来,在价值取向方面,哪怕是在关于个人之功利的价值取向方面,似乎应是将自己对知识成就的追求放在第一位的,而不太至于将做官误认为是对自己人生的“终极关怀”。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如果人们不以移民国外为幸运和幸福,那么证明这个国家的确是富强了。

  对于知识分子,如果不以攀权做官为一等人生前途的选择,那么证明知识分子的确是开始凭着知识实力而自信而自立了。

  “知识就是力量”这句不朽的名言,在商业时代,似乎具有,而且应该具有另外的意昧。

  那就是——知识分子凭他们所拥有的知识实力,具体说是“科研”成果、文化成果、学术成果,概言之是一切“知识产权”——既不但对社会和时代作出应作出的贡献,亦应而且能够对提高自己家庭的生活水平负起责任。

  如果一个国家的学者、教授、专家们居然连中产阶层的生活水准都达不到,那么,如我前边在分析中产阶层时所指出的那样——这个国家的中产阶层的质量可想面知。

  国家管理者们的责任乃在于,在挑战尚未成为咄咄逼人的事实的时候,预料到某一行业所定会受到的冲击,成功面又稳妥地疏导那一行业的从业者转向他业。好比在三映工程动工之前迁民,而不是在动工之后。

  之前和之后的差别就是“下岗”、“待业”和失业。

  但中国的转折太快。并且连力和连锁影响太巨大,使国家管理者们根本来不及调遣自如。又因中国人口太多,重工业队伍巨如蟒象。而方法又只不过是“曹聪称象”式的方法。除此古老的方法,中国人还没找到另外更好的方法。起码目前还没找到。于是重工业队伍中的一半以上人,从工人到科技知识分子,成了比重象体的一般“石头”。曹聪用一船石头称出了大象的体重以后,那船石头大约也就永远地留在河边了。

  知识结构退化了知识能量减弱了的知识分子,理应受到比目前更好一些的关怀。正如一句名言说的:“曾经宝贵过的东西,即使不再宝贵了,仍应认真加以保藏。否则,你的损失将是人性情慷方面的。”

  放眼世界,大概只有中国才“出产”这样的,每月仅拿几十美元至一百多美元的知识分子和高级知识分子。

  他们升华了“中国特色”这句话。

  中国人,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物,是国家领导也罢,是“大腕”明星也罢,是“走红”作家也罢,是春风得意的新兴资本家也罢,在他们面前,你其实都没有什么值得自视甚高的资格。

  除了中国的士兵,在“奉献”这面心镜前,没有其他的什么中国人,比这样一些中国当代的知识分子更无愧色!

  处在中国中产阶层和平民阶层生活水准之间的知识分子构成的群体,好比一只包含着众多小球的大球——它的外表是脆薄而透明的,小球之间并没有什么黏合剂黏合着。它主要是由传统心理和历史影响推向一起的。

  传统心理正在瓦解。

  历史影响正在消弭。

  在二十一世纪的头十年,这外表薄脆而透明的大球,必在商业时代的剧烈外力作用下爆破崩散。小球们将随力滚向四面八方,被其它各个中国阶层分而纳之……

  我祈祝“它们”更多地“滚”向中国之中产者阶层,并掺人“养麦皮”中去,为中国之中产者阶层这只“枕头”起到“茶叶后”的良好作用。倘“它们”竟不幸统统“滚”向了中国平民阶层,那么既不会是平民阶层的荣耀,也不会是“它们”自身的情愿。而只意味着是中国的现代遗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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