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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猾是一种冒险_梁晓声【完结】(66)

  一座新兴的城市,在二十世纪的末时,并不需要十代人百年史才形成所谓文化的积淀。我们回顾人类的历史,不难发现一个共同的规律——原来凡工商发达之城,几乎必是文化繁荣之邦。

  文明不但是养育文化的基础,而且本身便是一道使人心情愉快的城市文化的风景。

  不文明的城市不可亲,哪怕它有处处宙迹和悠久的历史背景。

  文明的城市即使是座新城,也会促使种种崭新的良好的文化生机盎然地发展和繁荣。

  文化首先是供人享受的,使人在享受中获益。一座城市的文化举措,应首先以这座城市的最广大公民的最实际的文化享受为出发点,为前提。至于上级关注不关注,外地人怎么评说,倒是可以不必太在意的。

  “克隆”一只绵羊其实并不怎么的足以令人震惊;“克隆人”实验也并不怎么的足以令人震惊。圈是人类还保持着为什么事震惊一下的本能,这一点使我惊喜地震惊了一下。

  “克隆”并非从一只绵羊开始。而是从许多方面,几乎是一切方面,早就悄悄地开始着了。

  “克隆”一只绵羊的是科学。

  “克隆”一个国家的也是科学。

  人类的价值观念正在一部分又一部分地变得越来越相似。

  科学的飞跃和经济的高速发展加剧着这种“克隆”现象。

  经济和科学正在使世界越来越共性化。个性化的事物越来越成为遗迹和国粹。成为国粹和遗迹的事物千篇一律地将统统被纳入旅游业也就是商业经营之一种——世界“克隆”现象之一种……

  在那个叫“大官”村的农村,两个农民所楔而不舍一争到底的,显然不仅仅是小小的村长之位吧?肯定还意味着更多些的什么吧?比如村人们对各自的信任程度,比如威望,比如面子,比如各自背后拥护者们的群体感奋或失落……

  中国农民的大多数,进言之,中国人民的大多数,其实践民主方式的水平,远非某些人士所把人忧天倾地估计得那么低。恰恰相反,他们实际上已表现出了较成熟的民主意识。只要诚心诚意地将民主奉还给他们,并得体地协助他们而不是操纵他们,他们也是能够实践得较为出色的。在这一点上,他们的成熟已经不成其为任何问题,倒是某些人士的叶公好龙是成问题的,滞后的。

  “公仆”者,乃由人民所选为人民服务之人。在中国社会的广大基层,人民对此最有发言权。人民的识别力,远比上级的识别力要高。

  人民之民主的权力越充分,人民越强大。人民强大了,伪“公仆”们就渺小了。人民强大了,人民就越来越成为国家的主人了。

  “公仆”们才能真正复归到为人民服务者的本位。

  如血的夕阳沉到地平线以下了,当广裹而苍凉的大草原夜幕降临时分,他们乘军车离开了军马场。回望着在视野中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的营房和马厩,他想——它们也将成为这大草原上光荣与梦想的遗迹了。他想——他保存他“模范班长”的证书,一定要比大草原保存那遗迹更长久,更长久……

  残阳西坠,秃穆的崖头仿佛渐濒渗出血来。无名的季节河不情愿地流着。河边一株枯树上,栖着几只寂寞的乌鸦。它们呆望远处,望着一条曲折婉蜒的野路的尽头。如果那可以勉强算作一条路,则是不常出岭的岭内人和他们的牲口年复一年从荒地上踏出的。

  这一种宣传,背后往往是一次精心的纯粹商业营销性质的策划。

  对于当代人,服装的魅力是传统中有当代性。没有就会使当代人敬而远之。对于当代人,小说的魅力也许恰恰反过来,恰恰需要在当代性中有传统。没有当代人也是会敬而远之的。大多数当代人既不愿执锄地生活在传统观念中,其实也不愿非常激进地生活在种种时代的“先锋”观念中。往往习惯于生活在传统与“先锋”之间的“过渡带”。所以“当代”一词之于当代人,细细想来,必然是一个含糊的、暖昧的,定义不甚明确的词。

  老故事和畅销书之间的关系,其实正意味着当代人和爱、和性、和家庭观念之间的尴尬——不求全新,亦不甘守旧。全新太耗精力。守旧太委屈自己。

  第五章

  女性的直觉是令我惊异的。

  在一切形式的抢答或竞猜活动中,她们的成绩远优于男人。往往是,男人们刚开始想,她们却早巳冲口道出答案。而且,一半情况下是对的。

  男人是凭了学识才聪明起来的。女人却是凭本能显得格外聪明的……

  少女们从爱情小说中间接品咂爱情滋味儿。她们对浪漫爱情的幻想后边连着对美好婚姻的幻想。但是半老不老的女人们和半老不老的男人们内心里所幻想的,直接的就是婚外恋。因为她们和他们,大抵都是已婚者。尤其她们,恰似《廊桥遗梦》的女主角弗朗西丝卡是做了妻子的女人一样。这样的女人们的内心里,要么不再幻想爱情,要么幻想婚外恋。

  高等教育教给人思想的能力。而思想是幻想的“天敌”。正如瓢虫是蚜虫的天敌。

  爱、情欲和性,尤其在小说和电影中,越来越趋向于低俗、猥亵、丑陋、自然主义(下流的自然主义),越来越不圣洁了,甚至谈不上起码的庄重了。仿佛原先由于某种锦缎价格昂贵虽心向往之却根本不敢问津,甚至经过布店都绕道而行,忽一日暴发了,闯人大小布店成匹地买。既不但买了做衣服,还做裤权做背心,做鞋垫做袜子,做床单做台布。而新鲜了几天就索兴做抹布做扼布了。几乎凡叫小说的书里都有爱都有情欲都有性,就是缺少丁关于爱的思想关于情欲的待意关于性的美感。

  爱的主题并不一定只能或只许开出美的花朵,在现实中往往也能滋生出极丑和极恶。

  性爱在中国当代小说中,几乎只剩下了宫能的壳。这壳里已几乎毫无人欲的灵魂。

  我对“肉麻的温情”五个字相当困惑。反复咀嚼,几经思考之后,困惑依然存在,丝毫未减。由我想来,温情乃是爱的相当重要的“元素”。

  没有温情的爱情是根本不可能的。正如没有氧的空气根本不是空气一样。

  他是一个相当理性的,相当谨慎的,力求不使读者感到倔执,力求不使自己和自己的作品因偏执而遭到读者排斥引起读者逆反的作家。

  读过许多关于爱情的小说之后,我已经变得不大容易被爱情故事所感动了。《廊桥遗梦》这个故事本身也没太感动我。它使我联想到我们中国的《白蛇传》和《梁山伯与祝英台》。后者在张扬爱的浪漫和咏叹爱的执着方面,实在不是《廓桥遗梦》所能婉美的。谈到“伟大”,无论故事本身想象魅力的伟大,还是男女主人公身上所具有的感天地泣鬼神的爱力(用沃勒的话叫做“激情”)的伟大,都远远地超过《廊桥遗梦》。简直不能同日而语。相爱男女的灵魂化为彩蝶这一种浪漫想象,从小就使我折服之极。而《白蛇传》中的白娘子这一女性形象,我认为在人类艺术创造史上,更是前天古人,后无来者。蛇是多么可怕的东西!蛇而为精,一向意昧着邪恶与凶残。希腊神话和罗马神话中,蛇精蛇怪一再伴着毒辣之神出现。只有在我们中国的《白蛇传》中,成为爱、美、善、刚勇、柔情忠贞、视死如归的化身。白娘子那种对爱宁人负我,我绝不负人,那种为爱不借赴汤蹈火,不借以千年修炼之身相殉,那种虽被镇在塔下却爱心不悔的痴,真真是人间天上爱的绝唱!真真令世世代代的男人们永远的自愧弗如网!只不过《白蛇传》也罢,《梁山伯与祝英台》也罢,都因其神话性和传奇性,冲淡了当代性,不再能令我们当代人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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