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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协委员_梁晓声【完结】(50)

  吴主席所说另外两位政协委员,一位是徐大姐,一位是陆宁。徐大姐还带着博士研究生,陆宁却仍未婚。为他们驾驶的面包车,是省公安厅的张铭。张铭也未婚,他也负有保卫三位委员的责任。

  面包车在一处有水渠的地方停住,张铭说:“大家下车活动活动吧,我也得给车加点儿水。”他下了车,打开后厢盖,拎着小桶走向水渠。

  李一泓也下了车,打开车门,搀扶徐大姐和小陆下车。

  “大姐,小陆,我心里边一直有一个问题,始终想不太明白,得请教你们。”

  “难怪你在车上一直沉默,我俩唱歌,你那么好嗓子,却连嘴都不张一下。”徐大姐恍然大悟。

  “请教不敢当。但值得讨论讨论的话题,那我还是愿意奉陪的。”小陆回答得既直接又符合她的身份。

  “一个和谐的社会,首先当然应该是一个公正平等的社会。法律要公正,这不需要解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也没谁会有异议。但如果体现在社会财富的分配方面,何谓公正,何谓平等呢?我怎么觉得,那平等,是根本没法儿体现的啊!”

  “你这么觉得就对了呀,在社会财富的分配方面,平等从来都是一句空话。除非到了共产主义,但共产主义离我们太遥远了。”小陆回答得很轻松。

  李一泓不禁愕然地看着小陆。

  徐大姐说:“小陆每有高论。老实说,我也没太往深了想过这个问题,只有愿意听端详了。”

  小陆说:“我们的汉语中,有不少词是近代才从西语中译过来的。某些西语本身是多意的,我们的汉字往往也是多意的。多意转变为多意,其多意性就更一言难尽了。不深想,似乎人人都明白,一认真,又似乎不那么明白了。公平就是这样一个词,按我们社会学者的理解,它是公正平衡的意思,而不是公正平等的意思。一个社会在它的财富分配方面,首先要公正。公正就是反对以权谋私等等不择手段的敛财行径,平衡才是社会财富分配的国家原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就是不平衡的现象。不平衡还不改,那就非得靠革命来改不可了。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是不平等现象。这种不平等,还会继续下去。哪儿来那么多罗绮,连养蚕人身上也常穿呀!

  “这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国家在社会财富分配方面是平等的。最低工资标准恰恰证明不平等的存在。但是连最低工资标准都没有的话,那就更没平等可言了。平衡的思想不是推广平等的思想,而是怎样提高平衡机制的思想。穷人不可以任其贫穷下去,任其贫穷下去,平衡就倾斜了,社会就不稳定了。富人不可以任其富者通吃,那样一来穷人更多了,更穷了,平衡也不可持续了,社会也不稳定了。有些人,别人一讲公平,他就跳,就指责别人要搞平均主义,要回到吃大锅饭的老路上去。这种人,不敢说有一个算一个,却十之八九是社会财富分配不平衡情况下的既得利益者。养蚕人整天穿罗绮,就养不了蚕了。但养蚕人如果衣裳补丁连补丁,如果他们的孩子也一年到头只能穿破衣烂衫,而且上不起学,而且全家如果有个人病了,以后的日子就天塌地陷了,他们在城里看到那些遍身罗绮者一掷千金,又怎么能不归来泪满襟?党中央国务院出台一项项三农政策,低保政策,东西部大开发政策,就是要使伤心流泪人再不归来泪满襟。我们的任务那就是,为省里出台同样的政策拿出可行性报告,徐大姐,李组长,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要不我六十多岁了,下一届也不当政协委员了,还离开省城跑这么远来干什么呢?”

  李一泓点点头,没说话,沉思。等小陆吸完烟,大家钻进面包车又上路了。

  半天后,面包车驶入一座县城。县城边缘地带车辆塞杂,摊床遍设,情形混乱。除了张铭,其他三个人不是睡着了,就是在静静地看着窗外。等面包车驶入县城中心,街道及街道两旁的商家店铺倒也有模有样起来。

  面包车停在一家饭店前,李一泓四人下了车,被侍迎小姐拉客似的请了进去。

  小张接过菜谱,正在翻看,猛听楼上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叫喊:“放开我!我不做了!救命!救命呀!”

  李一泓、徐大姐和小陆都吃惊地愣住了。小张一下子站起来,习惯地将一只手探向腰后……

  政协委员 十八

  包厢外走廊里传来男人的骂声:“怎么?都脱光了还不许摸摸呀!老子的钱不能白花!叫你们管事儿的来!”

  女子的哭叫声:“那你也不能哪儿都摸!你干脆把我当众强奸了算啦!”

  啪!啪!——扇耳光的声音。

  女人哭嚷:“你们不是人!你们不是人呀!”

  “常有的事也得有人管管!”李一泓站了起来。

  “会有人管,会有人管,哪会没人管呢!”跑堂的依旧堵在门口。

  张铭不动声色然而威严地说:“你躲开。”

  徐大姐和小陆也都站了起来,跑堂的不得不躲开了。

  张铭刚一打开门,见两个男人从门外跑过。

  张铭忽然一下子来了个大转身,李一泓也一下子从门前退开了。徐大姐和小陆看到一个几乎全裸的姑娘,怀抱些衣服,被另一个男人推着从门前匆匆而过。

  吃完饭后,四个人又继续上路。面包车已经出了县城,李一泓忽然对张铭说:“停车!”

  面包车靠路边停住了,李一泓头也不回地问:“徐大姐,陆博士,我想……我想把刚才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知你们两位同意不?”

  “同意!”小陆立马表态。

  “我也有这想法。”徐大姐也同意。

  几个人在县城内找了家宾馆住下,李一泓在阳台上打手机:“春梅,你一直陪你妹住吧?好女儿,那爸就放心了,我们今晚要在一个县城过夜。”

  “素素很乖,有我陪着住,一切爸都放心吧!我哥我嫂子也来过一次,他们也挺好的,和村里人的关系也恢复正常了。”在安庆市某饭店内,春梅在接手机,老板唐之风和黄院长静悄悄地看着她。

  李一泓合上手机,站在宾馆的阳台上发呆。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李一泓走去开了门,门外站着那个弹棉花的年轻人——宋春树,穿一套杂役制服。

  二人都愣住了,宋春树惊喜地说:“李大叔!”

  “怎么会是你?”李一泓把宋春树让进房间关上了门,奇怪地打量他。

  “我……我……我好惨啊我!” 宋春树一下子贴墙蹲下,双手抱头,哭了,却又不敢大声哭,压抑的哭声更加使人听不得。

  “别这样,别这样。摊上什么难事了,跟我说说。”李一泓将宋春树扯起,引到沙发那儿,让他坐下。接着,扯了几张纸巾递给他。

  又有人敲门,李一泓起身去开门,是徐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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