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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121)

  另有许多人相信这一个说法,曾国荃的厚爱萧孚泗,别有缘故。当城破之时,首先冲入的朱洪章,由中路直攻“天王府”,生擒洪仁达,其时已将黄昏,朱洪章进府搜杀,封闭府库,紧闭辕门,派两营兵守护,等待曾国荃来处理。随后,萧孚泗便来接防,这一夜工夫,把“天王府”中所积聚的财货,搜劫一空,到了第二天中午,不知如何,一把火起,“天王府”烧得干干净净。因为萧孚泗对曾九帅有这番大功劳,所以借生擒伪“忠王”为名,奏报时列名在第二,恰好轮到一个男爵。

  这些话虽言之凿凿,到底是道路传闻,可能出于妒嫉曾国荃勋业的有意中伤,但不久有曾国藩的一个奏折,似乎证实了道听途说,不为虚言。

  他的奏折上说:

  “历年以来,中外纷传,逆贼之富,金银如海,乃克复老巢,而全无货财,实出预计之外。目下筹办善后事宜,需银甚急,为款甚巨,如抚恤灾民,修理城垣驻防满营,皆善后之大端。其余百绪繁兴,左支右绌,欣喜之余,翻增焦灼。”

  恭王看到这个奏折,大为不悦,而且也象曾国藩那样,“翻增焦灼”。慈禧太后曾经提醒他过,大乱一平,百废俱举,要早早准备款项,而他想用接收而得的财货,用于办理善后的打算,如今是完全落空了!

  不过,恭王在眼前还没有工夫去追究这一层。在同一个折子中,曾国藩奏报了“洪秀全、李秀成二贼酋分别处治”的情形。洪秀全的尸体,在“天王府”的一个假山洞中发现,经曾国藩亲自检验后焚毁,李秀成,则在七月初六黄昏处决。上谕原命戮洪秀全的尸“传首东南”,李秀成则解到京城行“献俘礼”,曾国藩都未照办。还有“伪幼主洪福瑱查无实在下落”,尤其不能令人安心,不得不拿曾国藩抄送军机处的,李秀成的供词来好好研究一下。

  为了天气太热,也为了格外保密,恭王把军机大臣们邀到他的别墅“鉴园”去小饮,传观李秀成的供词,一共一百三十页,两万八千多字,颇花了一些时间,可是这还不是供词的全部。

  曾国藩到江宁,曾亲自提审李秀成一次,随后便委交他的幕僚主审。而实际上所谓审问,只是让李秀成在“站笼”中书写亲供,从六月二十七写到七月初六,也不知写了多少字?写完就送了命。因为李秀成几乎是洪军中唯一能得到百姓同情的一个人,为了他的被俘,江宁乡民甚至于捉了萧孚泗的一个亲兵去杀掉,仿佛是要为他报仇似的。同时,李秀成虽然已成“笼”中之囚,而洪军将领见了他,依然长跪请安,曾国藩“闻此二端,恶其民心之未去,党羽之尚坚”,怕解到京师的迢迢长途,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未遵朝命,就地正法。

  就因为如此,李秀成的供词,便显得特别重要,洪福瑱的脱逃,在供词中就有详细的透露。城破之日,李秀成奉“幼主”,储诸王眷属,在数千死士护卫之下,准备突围。由于江宁九门都有湘军把守,不得已暂且隐藏,到了夜半,剥下阵亡清军的制服,全体改装,由太平门倒口冲出。李秀成以他的一匹骏马,供“幼主”乘骑,自己骑了一匹不良于行的劣马,竟致落后被俘。

  这当然情真事确,但此外可信的有多少呢?供词的抄本,曾经曾国藩删节,特别是最后一段,李秀成自言,他可以只手收齐长江南北两岸,数十万洪军投降清朝。收齐部众后,正蔓延于中原的捻匪,可以举手而平。又说“招降事宜有十要”,洪秀全有“十误”,这“十要”和“十误”是什么?鉴园的主宾都不知道,因为已“全归删节”了。

  “何必如此?”恭王摇着头说:“莫非有什么碍语?”

  “诸公请听此一段。”宝鋆大声念着李秀成的供词:“‘李巡抚有上海,关税重、钱多,故招鬼兵与我交战。’”

  这是指李鸿章用上海的关税,招募洋人戈登·华尔的“常胜军”而言。在座的人都隐约听说过,上海的关税是李鸿章的一大利薮,现在从敌人口中得到证实。由此来看,李秀成的供词,另有一种可借以考察东南统兵大臣的作用,便越发需要阅看全文了。

  于是在席间商定,用谕旨饬知曾国藩两事,一是补送李秀成原供删节的部分,再是查询洪福瑱的实在下落。

  “李秀成既已伏法,洪福瑱一个乳臭小儿,不足为患。”文祥的思考,一向比较深远,此时提出了一个极现实的顾虑:“大乱将次戡平,用不了这么多兵力,湘军如果不裁,不但坐縻粮饷,而且各处散兵游勇,势将骚扰地方,须早自为计。”在座的人,都以他的话为然,唯有李棠阶例外,“不要紧!”他说,“我料定不必朝廷有何指示,曾涤生自己就会有处置。”

  “啊,啊!”恭王象是被提醒了什么,双目灼灼地看着李棠阶说:“你早年跟曾涤生是讲学的朋友,对于曾氏弟兄,知之甚深。曾老九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话题就这样轻轻一转,到了曾国荃身上。李棠阶回忆着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徐徐答道:

  “曾沅甫那时只有十八、九岁,在他老兄京寓中住了不到两年,功名之士的底子,与他老兄的方正谨饬,根本是两路。不过曾涤生的品鉴人物,确有独到的眼光。我记得他送沅甫回湖南,有两句诗:‘辰君平正午君奇,屈指老沅真白眉’,辰君、午君是指他另外两个兄弟,国潢和国华,沅甫如今建此殊勋,真是他曾家的‘白眉’。不过,可惜了!”

  “怎么呢?”

  李棠阶摇头叹息:“百世勋名,都为伪‘天王府’一把火烧得大打折扣了!”

  这一说,正触及恭王不满曾国荃的地方,顿时把一双长眉皱紧了。

  大家都不作声,论人的操守,发言要慎重含蓄,只有宝鋆是个欠深沉的人,大声说道:

  “是啊,这些日子南方有人来,说得可热闹啦!”

  “怎么说?”

  “不但曾老九,湘军人人都发了大财。伪‘王府’,无不烧得干干净净,只有陈玉成的‘英王府’因为空着,没有烧。”宝鋆又说,“就算全烧了,多少也剩下一点儿,‘金银如海’,一下子化为乌有,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奇就奇在这儿。到底是烧掉的呢,还是叫人劫走了?似乎不能不追究一下。”

  “怎么是烧掉的?真金不怕火烧!”

  持重的文祥作恕词:“也许是逃走的那些个‘王’,自己带走了,亦未可知。”

  “不对,不对!”宝鋆使劲摇着头说:“仓卒之间,那带得完?没有看见李秀成的供词,他逃命都是骑的一匹劣马,可以想见骡马极少。凭手提肩挑,能拿得走多少?”

  这样一分析,除非承认“天王府”原就一无所有,否则就不能不坐实了曾国荃一军破江宁以后,搜括一空。而江宁被围四十几天,交通断绝,“天王府”的财货无从私运出城,然则怎会“原就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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